鬆開紮進溫庭煙胸前的小劍，1534起身離開客廳。
他不聽解釋，也不想得到道歉，溫庭煙眼看著他關上房門，心裏像裝了一缸藿香正氣水，又苦又辣。思緒剪不斷理還亂，溫庭煙頭往後一仰，栽倒在沙發上，不動了。
隻要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是剛剛1534的背影——好像有些難過，又有些茫然，還散發著強烈的抗拒。這些如有實質的情緒壓著溫庭煙，他長歎一口氣，又覺得奇怪，1534似乎沒有生氣？
1534確實沒有生氣，但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了。一團莫名的情緒堆積在他胸口，不論怎麽深呼吸都揮散不去，讓人想要做點什麽來發泄。
1534把那份文檔丟進回收站，然後專注地敲代碼，一連數小時坐在電腦前，直到天光微亮，才趴在桌上，闔上疲乏酸澀的眼睛。
輾轉難眠的溫庭煙早早出了門，他暫時沒想好怎麽跟1534說話，沒想到去了特情處，又跟肖欽他們吵了起來。肖欽他們對連榷抱有懷疑，偏偏連榷又不接電話，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溫庭煙窩了一肚子火回家，才想起來家裏還有一個大“麻煩”。
1534聽見溫庭煙進門的動靜後，耳朵都豎起來，然而十分鍾過去了，溫庭煙也沒有詢問他午飯吃什麽的意思。1534看了眼時間，抿了抿嘴，悄悄探頭看了眼客廳。
溫庭煙坐在沙發上抽煙，臉色很疲憊。
1534撇撇嘴，不理解溫庭煙為什麽不高興。但溫庭煙隻是單純地不知道怎麽麵對1534，他也不理解為什麽1534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明明自己的做法傷害了他。
“咳，你餓不餓？”
“嗯？”溫庭煙沒聽清，“什麽？”
1534有些別扭，不耐煩地扯了扯衣角，“我說你餓不餓。”
溫庭煙看了看表，原來早就過了飯點了，他掏出手機打開APP，遞給1534，“點外賣吧。你看看想吃什麽。”
1534還沒點過外賣呢，注意力完全被app吸引了，各種菜色看得他眼花繚亂，就沒搭理溫庭煙。花了幾分鍾研究APP，1534最終選擇了銷量第一的店。溫庭煙看了看1534點的東西，沒說什麽，利索地結賬付款，然後又給連榷打了兩個電話，但都無人接聽。
1534原本以為溫庭煙會是在煩惱他的事，但看見溫庭煙給連榷打電話後，他就知道了，不是的。1534有些生氣，明明昨天還全身心想著他的事情，今天卻關心別人了，連自己吃沒吃飯他都不在乎。1534又想起來被溫庭煙找到的那天，進屋前溫庭煙把電子鎖的密碼告訴了他，當時他挺高興，因為密碼是一件多麽私密的東西啊，溫庭煙把公寓的密碼告訴他，就像給了他一份禮物，他當時是怎麽說的來著？
【“為什麽告訴我密碼？”1534問溫庭煙，臉上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但是天色很暗，沒有人看出來，他自己也沒有發現心裏的期待，像是第一次等聖誕老人送禮物的小孩子。
溫庭煙則問他：“那你要住哪？你有錢嗎？有身份證嗎？住酒店也不安全......”
“我可以住35那！”1534後知後覺自己兀自期待，還落空了，不由得對自己惱羞成怒。正好話趕話，他問溫庭煙：“35難道住在你這？”
“他不住我這，你這是什麽眼神？”
“他長得很好看。”1534為了掩飾心裏的情緒，胡說八道著，“你不太直的樣子。”
“你還懂彎和直？”溫庭煙看了他一眼：“我還有潔癖呢，你不願住就拉倒。”
1534聽得出溫庭煙不是開玩笑，而是真心的。他才看中這隻獵物，還沒有展開攻勢呢，就被獵物拒絕了，這種感覺很討厭，卻也巧妙地激發了1534的勝負欲——他一定要得到溫庭煙。】
“我回房間了。”1534對溫庭煙說道，溫庭煙點點頭，沒有說別的，甚至在對視時移開了目光——溫庭煙覺得今天的1534格外有“攻擊性”，加上他心亂如麻，下意識移開了目光，等他意識到這樣不妥的時候，1534已經轉身走了。
背對著溫庭煙的1534麵沉如水，他的獵物對連榷格外在乎，這種感覺真煩。有什麽辦法能把連榷“鏟除”呢？可1535也很喜歡他，真不明白那個瞎子有什麽好的！
坐回電腦前，1534盯著屏幕。他的房間是溫庭煙的書房，裏頭有台式電腦，盡管配置不是頂級，但也能湊合用。
從回收站裏把那份文檔拖回桌麵，1534打開一個對話框，輸入一個指令，很快得到了回應。
凱恩：【指令認證】
凱恩：【身份確認中】
凱恩：【身份已確認無誤】
凱恩：【好久不見】
1534：好久不見
凱恩是基地的主控係統的名字，是由他主創設計的一套人工智能係統。當年人工智能的發展還在起步階段，智能家居、智能生活等產品化趨勢已經有成為主流的苗頭，1534則一心想要做管理類的智能控製係統，當時唯一賞識他的就是彼得洛夫，凱恩就是在彼得洛夫的全力支持下誕生的。
一個像人類一樣具有思考模式和學習能力、能夠統籌兼顧地一分鍾處理千百數據的智能控製係統，它效率之高、近乎0的錯誤率，還有能不斷自我更新的學習能力，即使是現在也令人歎為觀止。
凱恩沒有真的身體，基地裏每一台機器都是它軀幹的一部分，每一道數據的流動都像血液在血管裏奔湧，組成一個機器的生命——這也是1534設計的，他要確保凱恩不會因為遭到一部分外力破壞就“停工”，這種構想讓凱恩與整座基地融為一體，即使有哪裏壞了，凱恩也能像人治療傷口一般慢慢恢複。
與彼得洛夫反目成仇後，凱恩被其他技術人員經手過，1534一直以為他當年留下的秘密指令肯定早就被發現了，沒想到彼得洛夫的人比他想的還要蠢得多。
1534此時正是通過這個秘密指令與凱恩對話。
凱恩：【我一直在等你】
1534：這不就來了
正常人看到一台機器說出這麽有感情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覺得神奇並深受感動，但1534不是正常人。
首先，1534在情感上的接收和反饋都有問題。他不能像正常人那樣接受別人發出的情感信號，他所做出的反饋都是通過“學習”做出的模仿。其次，1534接觸的人不多，他觀察模仿的樣本大多是影視劇和文字資料。
他會在腦內分析對方的行為——這一步是處理框，然後羅列可能性放入判斷框，不同的判斷框順著各自的流程線進入下一個判斷框——該做的反應，最終根據條件框選擇最優項，執行。沒有條件框則隨機輸出，條件不可執行則返回上一級處理框重新處理。他自己就像一個程序，凱恩被他賦予了幾乎一樣的模仿能力，加上強大的統籌功能，凱恩就是一個強化的1534的翻版。
所以1534知道凱恩這句話“有感情”隻是因為在模仿人類，實際上凱恩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我在等你。
1534自己尚且不會處理感情，他也不會相信一個機器會有真的感情。
凱恩：【程序運行錯誤匯報】
凱恩：【請求修複】
1534看了眼匯報表，一個頭兩個大，凱恩被那麽多人經手過，不少地方改得他這個親爹都不認識。修複是個大工程，他還不能暴露，這事有難度。
1534調出之前做的一個小程序，凱恩在判定這是一個掃描檢測的程序後，接收了。1534做的這個程序很隱秘，缺點是有些慢，像一隻小烏龜，在凱恩的數據庫裏爬啊爬。
沒過多久，1534發現他的小烏龜似乎被發現了，有一隻“蜘蛛”咬住了烏龜尾巴，還試圖咬住屏幕這頭的他。
“嗬。”1534劈裏啪啦地敲起鍵盤，把那隻蜘蛛踩死，小心不走到蜘蛛網的陷阱裏去。
1534：這家夥是誰？
凱恩：【抱歉，您沒有權限查看。】
1534拉下臉，他這下子終於有自己的親兒子被別人教傻了的感覺。
“叩叩叩。”溫庭煙拿著外賣走進來。
1534正在跟其他蜘蛛糾纏。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放了這麽多追蹤程序，1534認為對方的性格肯定不怎麽樣。
溫庭煙本不想出聲打擾。當1534盯著屏幕時，神情之專注，不亞於修複文物的老師傅。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看得溫庭煙眼花繚亂，屏幕上的一行行代碼就像流水般暢通無阻地出現，匯成一片字符的汪洋。1534在領域內散發這絕對威嚴的魅力，讓溫庭煙肅然起敬。
直到屏幕忽然黑了。
“死機了？”溫庭煙小聲問。
“不是，我切進監控了。”他的小烏龜現在靈活地像一隻老鼠，在凱恩的身體裏四處亂竄，測算基地安保的掃描規律，結果觸碰了監控數據，切進了監控中心裏。
“這是基地？”溫庭煙第一次看到基地的模樣，“怎麽黑乎乎的？”
“可能是禁閉室。”1534想到某個地方。他隨口解釋禁閉室的作用，沒有留意到溫庭煙看他的眼神夾雜著心疼和憐憫，他正要退出界麵，就看到幾個人出現在畫麵裏。
這幾個人都是階位較高的管理層，跟著他們，1534和溫庭煙看到了賽天寶，和即將發生在賽天寶身上的大秘密。
1534立即切到微信界麵，就要給連榷發微信找賽天寶，溫庭煙攔住他。
“等等，先等等。”溫庭煙心裏叫苦，若是連榷知道了賽天寶可能要被切腦，那他更不可能勸動連榷搬去科研中心了，但為了連榷和賽天寶的安全，最好是讓連榷到科研中心去。心裏雜七雜八的想法翻湧著，一低頭正好對上1534的眼睛，沒有一絲情緒，直直地盯著他，看得溫庭煙心頭一跳。
“等什麽？”
“我先聯係連榷。”溫庭煙想拿手機，發現手機在客廳裏。
“我跟賽天寶說也是一樣的。”1534利落地開始打字：35在不在？
還沒發出去，溫庭煙又摁住了1534的手，“先別急......”溫庭煙還沒想好怎麽說，1534卻直白地來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想救賽天寶？”
“胡說。”溫庭煙不想被誤會，前一晚他和1534的誤會都還沒解開呢。
“你先吃飯......”頂著1534的目光壓力，溫庭煙拿出漢堡拆開包裝塞到1534手裏，又插好吸管把奶茶放到1534的另一隻手裏，隔開1534和鍵盤的距離，嘴上說著快吃，一邊快步走進客廳。
1534麵無表情地啃漢堡，沒再動作，畢竟溫庭煙的鍵盤一點兒不靜音，敲起來很響。
溫庭煙心思百轉，視線落在1534身上，當1534看過來時，他又不自然地扭開。
1534看了看他，專心致誌吃起東西，什麽都沒再問，十分鍾後，1534打了個飽嗝，走向靠牆的躺椅，“我睡會兒。”
“行。”溫庭煙立刻道。坐立不安地等了會兒，溫庭煙拿上鑰匙，輕手輕腳地快速出了門。
1534站在窗邊目送溫庭煙的寶馬開出小區，不用想也知道溫庭煙要去哪，溫庭煙很在乎那個瞎子。
“不論是麵對獵物，還是敵人......”
1534轉身回到電腦前,盯著又開始對他窮追不舍的“小蜘蛛”，目光幽深，“一定要有十足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