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連撼,我一直在研究精神力,相信你一定清楚什麽是精神力。”

連撼很不習慣小孩的身體,才寫了開頭,便停了下來,活動活動手腕,抓起鋼筆又寫了兩行,讀一遍覺得像宣講的稿子,便撕掉揉成團,重新寫道:“我叫連撼,是一名精神力的研究者,如果你發現了這張紙條,請你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做:

去找我的寶物,我把寶物藏在了你一定會發現的地方。

切記:

一、找到精神力的源頭,沒有它就沒有敵人;

二、隻有精神力能打敗精神力;

三、幻境之中皆是虛妄,幻境之外才是真實。”

內容很短,但擠在一張小紙條上又顯得很多,連撼小心又仔細地把紙條對折,收到了胸前的口袋裏,又像是害怕紙條會突然不見似的隔一會兒就摸一摸。紙條緊貼的胸口之下是一顆年幼的心髒,勃勃跳動著,連撼太久太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生機了。

當初彼得洛夫找上他,連撼自願將精神力分解,便想到有一天或許會在某個軀殼裏醒來,但萬萬沒想到,這個軀殼會是自己的孫子。

這種感覺一開始是有些新奇的,還有些驚喜,沒想到兒子繼承了他的衣缽,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更欣慰的是連懇平成家了,生了兩個大胖小子,隻是他不能占著孫子的“巢”啊。

“爸。”連懇平匆匆走進辦公室,關門前還四處張望了下,確定沒人才把門關上,上鎖。

連撼從連榷寫作業的小幾邊走到大辦公桌邊,欣慰又不舍地仰頭看著兒子:“回來了。”

“......”連懇平的心情是複雜的。被“大兒子”用這種表情注視著,種有想遁地逃走的衝動。“回來了,東西也拿來了。爸,這裏頭是什麽?”

連懇平把一個紙盒子放到桌上,動作小心翼翼地,像是抱著一個不定時炸彈。紙盒子沒什麽特別的地方,不大,連懇平捧著走了一路,也不覺得重,猜了半天也沒猜出會是什麽東西。但他很慎重,畢竟父親的身份擺在那,兒子又時不時變成了父親,這件事隻能是跟精神力有關,連懇平猜測父親急忙托人送來的東西,一定是至關重要的。

連撼在小連榷的身體裏隻有踮起腳才能扒住大辦公上的盒子,“是給我孫子們的禮物,有剪子沒,拆了吧。”

禮物?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但連懇平沒有繼續問,拿出剪子把箱子拆開,從白色泡沫裏拿出來一個藍色底座的音樂盒水晶球。

“這是......?”

“說了是禮物。”連撼接過水晶球,翻轉過來,示意連懇平看底座上的夾板如何拆解,然後當著連懇平的麵把寫好的紙條放了進去。

“把東西收好,找機會送給孩子們。”連撼藏好紙條後就把水晶球放到一邊不再管,“時間不多,我們長話短說。”

連懇平嚴肅地坐到父親對麵,目光相對,許多感情就在不言中,他們的眼裏有對同一種東西的追求。恍然間,連懇平好像真的看間了記憶中親和又高大的父親,穿過多年的時光,麵容沒有一點兒變化,帶著堅毅的神情,鼓舞地看著他。

“我之後不會再出現了。”連撼道。

連懇平一驚,“爸,什麽意思?”

“我總不能一直占著阿榷的身子啊。”

“但比起別人,您總比其他人好啊!”小連榷不僅會變成連撼,有時候還會變成別的人。這種異樣初時也讓連懇平崩潰、害怕,做了好幾天的心理建設後,連懇平已經做出了放棄大兒子的決定。

知子莫若父,連懇平眼裏布滿紅血絲,連撼能感受到他的哀痛和不甘。

連榷是個“易容器體質”。這個名字取得不怎樣,但很直觀。柳銘當初提出“容器”這個概念的時候就說過,“器皿有精有次,容器也分好壞,這種劃分標準有二,一是容器可以容納的精神力很廣,二是容器可以接納的精神力很多”,前一種指量,後一種指種類,這種在當年還比較抽象的概念,如今都具體化了——能接納梁稚的容器容納量都很廣,而連榷則像不規則的海綿,能接納各種精神力,這種能力還能隨者年齡的增長而逐漸加強。

比起失去兒子,連懇平更不能接受兒子作為一個容器活著。

“你不要擔心,我想到辦法壓製阿榷的體質了。”

“真的嗎,爸?!”

連撼點頭。“我會把我的一部分精神力留在阿榷身上,替阿榷把其他精神力攔住。等阿榷長大了,也許他的體質能有改變。”

“一部分?可是,爸,你不是已經被彼得洛夫拿走一部分精神力了嗎?”連懇平不解,“這要怎麽留?”

“就是因為他拿走了一部分,所以我是不完整的、不穩定的,我隨時可以分解成數塊。大概也是這個原因,所以我不能完完全全奪走阿榷是身體,梁稚還什麽都不知道......”提到梁稚,連撼突然沒話了,沉默了數秒後,才接著道:“彼得洛夫也沒有研究出徹底提取精神力的辦法,所以‘那些人’在阿榷身上也留不久。阿平,至少在阿榷成年之前,讓孩子離精神力遠一點。我知道你也有些想法,如果做得到,就把孩子送走吧。”

“......”這回輪到連懇平沉默了,最後艱澀地開口道:“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吧,好觀察,如果他被什麽人的精神力控製了,我可以立刻動手,處理,把他......”

“嗯,這件事你決定就好。現在說最後一件事——”連撼正色道:“不要放棄對精神力的研究,不為了造福人類,也為了阻止某些人用精神力作惡。你桌上的那些筆記我看了,還不夠,彼得洛夫的研究走在你前麵很多,但不要求快,要求好。”

連撼死的時候連懇平還年幼,連撼不曾交代這樣的遺言,如今父子倆跨越時間的限製用同樣的身份、同樣的職業、同樣的成熟對話,連撼壓下胸口的酸楚,他知道連懇平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也相信連懇平能做得很好。

“爸......”連懇平忍不住哽咽,他伸出手想要抱一抱父親,卻被用力扼住了手腕。

小連榷臉上是可怖的陰沉,用力吃奶的勁摳著連懇平的手,大喊怒喝:“你是誰!”

“從我孫子的身體裏滾出去!”

“你滾!老東西,早就該去死了!”

“這個身體是我的,我想要......”

連懇平看著兒子的神色幾番變化,從那些爭吵不休的話語裏聽出了好幾個人,又眼看著大兒子一手還掐著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卻去抓自己的眼睛。

“那就毀了他!我得不到你們也別想要!”

“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給我住手!”

“你們都從我孫子的身體裏滾出去!”

連懇平伸手掐住小連榷的脖子,成年人的力氣對上孩子就是完全的壓製,小連榷被他拎著脖子走,然後狠狠地摜到辦公桌上。他從抽屜裏抽出一把小刀,懸在大兒子麵前,“從我兒子的身體裏滾出去!”

“哇哇你鬆手......”

“這是你兒子,你也瘋了嗎?”

“老東西快勸勸你兒子唔哇了啊啦唔......”

連懇平不自覺收緊手,看著兒子的小臉憋得青紫,不由得落下淚來。淚珠砸在手背上的一瞬間,像是有火燒著他,連懇平連忙鬆開手指,刀還沒來得及放下,就看見兒子的表情急劇變化,最終定格在一個詭異陰森的笑容上。

“嗬!”連懇平大驚,他迫切希望父親的精神力能把其他人擠出去。

一秒、兩秒、三秒,眨眼的功夫猶如漫長的慢放,連懇平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不得不想到,父親沒能壓過其他的精神力。

怒火從心底卷起,帶著無盡的悲哀,連懇平執著刀,便要刺下去,這時——

“爸爸?”

懵懂的眸子望著他,倒映著他漲紅又駭人的神色,連懇平手一抖,刀掉到了地上,“當啷”一聲響,倒像是把他嚇壞了。連懇平一時間無法麵對兒子,六神無主地跑出了辦公室。

———

連榷把小紙條翻來覆去地看了三遍。

連-分析大師-榷:“首先,這是爺爺留下的。沒有呼語,說明寫的時候不知道誰會看到紙條......”也就是說,不是留給我或者小詵的?

那為什麽會放在這個水晶球裏?現實中水晶球是父親送的、夾板的秘密也是父親告訴他們的,這就說明父親曾有意地“訓練”他們:水晶球底座的夾層裏有東西。

想到此,連榷不由得懷疑這個紙條的真實性。因為這個幻境並不僅僅誕生於梁稚,他們幾人的記憶和精神力也對幻境有幹擾,水晶球和紙條會不會是因為他的記憶而擬造出來的?

隻是連榷摩挲這紙麵上的字跡,能感覺到寫字人的鄭重,這種真摯的感情,也是假的嗎?

連榷暫且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紙條本身,逐字逐句分析上麵的內容。爺爺說的不是“去找寶物”,而是去找“我的”寶物,這個歸屬關係很微妙,找寶物的必定得知道什麽是屬於連撼的才行。留下線索時連撼默認了對方可能是陌生人,那麽這個陌生人如何知道什麽寶物是爺爺連撼的呢?

“精神力。”連榷小聲自問自答道。

後麵那句“我把寶物藏在了你一定會發現的地方”是什麽意思?如果說連榷來到這間辦公室,一定會發現的東西,那必定是水晶球,但水晶球不是寶物。

連榷琢磨著,試圖調動精神力,想要用具象化的能力“看一看”。這很難,直到滿頭大汗了,連榷才從手上的紙條裏看到了一抹溫暖的橙黃。然後一眨眼的功夫,這抹橙黃飄悠悠地湧入連榷體內。

“?”連榷有些懵地摸了摸胸口,忽然福至心靈。雖然不知道連撼是如何做到的,但這個幻境的組成似乎除了他們和梁稚,還有爺爺連撼的精神力在!

既然“寶物”等於“連撼的精神力”,尋寶的留言就變得簡單易懂了。後麵的三條切記也好理解,連榷猜第一條是指“原”那塊石頭,第二條看起來是廢話,卻是側麵提示了寶物就是精神力,至於最後一條......連榷想到這個幻境偶爾也會帶來懷念與感動,留下紙條的人或許是怕他們留戀幻境,所以特意警醒。

拿到紙條到理清思緒不過五分鍾,連榷有些激動,迫不及待想要跟人分享。

“賽天寶——”

“阿寶——”

連榷把水晶球放回架子上,拿著紙條往外走。賽天寶去個廁所,怎麽去了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