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研究所裏空無一人,像是故意等著他們似的,兩個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連榷從來沒見過這麽寂靜的研究所,記憶中這裏總是很忙。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他們或許臉上有疲憊的黑眼圈,因為在值班室隨便眯一宿所以工作服皺巴巴的,也有的人衣服沾上了食物的汙漬卻因為好幾天沒回家所以沒換,有一段時間,小連榷一直覺得這些叔叔阿姨是天天穿拖鞋的“邋遢大王”。但這不影響連榷喜歡他們。
這群人會因為一個數據、一個方案而爭論不休,也會因為一點成功、一條思路激動地大喊大叫,他們身上有勃勃的生機,連榷從小就向往這種所有人向著同一個目標努力的氛圍。如果溫庭煙在場,也一定會讚同連榷的話,因為他也曾是連懇平團隊裏的一員小將,他會比任何人都更懷念連懇平帶領下的學術氛圍。
但現在這裏什麽也沒有,空****的,好像還有一陣陣陰風刮過,梁稚的精神力似乎衰弱到隻能構出場景了。
賽天寶狠狠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前後張望長長的走廊,似乎會有人突然出現。
“不用怕。”連榷緊了緊牽著賽天寶的手,“收一收你的想象力。”
“有點收不住。”賽天寶幽幽歎氣,他最討厭這樣的長走廊了。雖然不像基地裏那樣狹窄幽深,但也足夠引起他不好的回憶。
“已經到了。”連榷說著,停在了右手邊的一扇門前。
門牌上寫著205,下麵一塊藍底白字的牌子——“所長辦公室”,牌子下是一個銀色的鐵皮信箱。
賽天寶看著這扇門漆已經從奶白色發黃成奶黃色的門,門腳的木皮翹起,脫落的門漆露出裏頭的原木,斑斑駁駁,虹貓藍兔和鐵臂阿童木的貼紙貼在這些破損上,讓這扇門看起來不那麽破敗,甚至有幾分童趣。
“你貼的?”
“我跟小詵貼的。”連榷想起了當時的情境,小連詵說葉子上有黑黑的洞洞是生病了,認為門板上落漆的地方也是生病了,於是貼上喜歡的貼紙給門板“治療”。
因為溫馨的回憶,連榷的心情平緩了許多,他踮起腳尖,熟練地從信箱背後摸出一把鑰匙,沉著地打開了205的門。
賽天寶下意識屏住呼吸,但門後隻是一間很普通的辦公室。
不僅普通,甚至因為過多的書籍而顯得擁擠和狹小,角落裏有一張窄窄的小幾,一旁是竹製的長椅,緊貼著牆像是被書擠著了似的,莫名有些可憐。長椅對麵是半米寬的大辦公桌,深紅的木色,這也是這間辦公桌裏最氣派的家具了,辦公桌後的木椅則連扶手都沒有,跟闊氣的辦公桌根本不成一套,像是從哪個舊物回收站拎回來的。
陽光暖暖地照耀著窗台上的蘆薈,明明是間普通的辦公室,卻有一種神聖的氛圍。小塔一樣堆砌的書,牆上的書法筆鋒淩厲地寫著“嚴謹”二字,賽天寶好奇地從連榷背後探頭打量,不像在調查,更像在參觀,有些束手束腳的。
“......我以前總趴在那裏寫作業,困了會在長椅上睡一小會兒,等我爸結束工作帶我回家。有時候我爸忙起來顧不上我,就是我媽來接我。”這話其實沒什麽意思,幹巴巴的,但連榷不由自主說了出來,好像事情才發生在昨天。他指著牆角的矮幾和長椅說道,腦海中不禁浮現幼時的自己在睡意朦朧間看見父親伏案工作的場景。
賽天寶靜靜地聽著。他之前一直以為連榷和他父親連懇平的關係很不好,但現在聽來好像不是這樣的。賽天寶脫口問道:“我以為你跟你爸爸關係很緊張。”從溫老師那裏零星聽到的過往,似乎也是這樣的。
“確實是,曾經是。”連榷因為接二連三被勾起的回憶,語調慢了很多,說一兩句,就要想一想,才接著道:“爺爺用精神力控製我的時候我才十歲,我不知道什麽是精神力,但我爸很清楚,他在研究這個、他的父親——我的爺爺在研究這個,我爸可能從小就知道什麽是精神力。我不知道當我爺爺控製我的時候跟我爸說了什麽,後來我爸疏遠我,或許有什麽理由,但小時候的我怎麽會明白呢,他也不會跟我解釋這麽複雜的事情啊。所以我以為他很討厭我。”
賽天寶戳了戳連榷皺著的眉心。連榷被他戳笑了。
“其實不是那麽難過,因為他隻是不怎麽跟我說話,但他依舊很關心我,我能感覺到,我的作業、家長會、夏令營,他都很認真的,隻是他關心小詵的時候很明顯,關心我時卻總是默默,我還想過是不是因為我是‘長子’,才對我這麽嚴苛呢。”
“長子,哈哈哈,你怎麽會這麽想。”
連榷走到辦公桌旁,拿起桌上的相框。相框裏是旅遊時照的全家福,連媽媽抱著小連詵,小連榷騎在連懇平的脖子上,連懇平抓著大兒子的兩條腿,頭發被大兒子緊緊拽著,齜牙咧嘴地衝鏡頭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後來溫庭煙來了。我爸對他很好,像對小詵一樣的好,隻有對我是不一樣的,明明溫庭煙年紀還比還我大呢。”連榷剖析的少年時自己的心路曆程,邊講邊笑,“大概就是太委屈了,所以特別討厭他,把好多年份的討厭打包後加倍給我爸,連帶著也不喜歡溫庭煙,我還總跟小詵說別跟溫庭煙玩,但其實小詵還挺喜歡溫庭煙的,想來小詵應該很為難。”
賽天寶笑不出來,他勉強扯了扯嘴角,鼻子泛著酸。二十七歲的連榷成長了,釋然了,但十七歲的連榷不過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少年。“溫醫生可不怪你。”
連榷點頭說是,十歲的稚嫩麵容掛著不匹配的成熟。“後來知道精神力的存在了,可是小詵失蹤了,我那個時候還沒有想起來十歲時的事,對我爸的怨恨達到了一個頂點,我覺得就是怪他,害了自己,讓媽媽難過,然後還害了小詵。”但是經曆了失明,而後又遇到了賽天寶,當精神力的世界向他徹底打開,連榷思索著、探尋著,即使猜不透父親那麽做的原因,心裏卻已經諒解了他。
賽天寶像是聽到了連榷心底的聲音,他更為難過,因為連懇平已經死去了,隻留下天塹般的遺憾。
“我說這些可不是想惹你哭。”連榷摸摸賽天寶的頭,手往下滑,忍不住揪了揪賽天寶圓嘟嘟的臉頰。
賽天寶沒好氣地把他的手拍開,隻是沒用力。“我去下洗手間。”
“我陪你去。”
“不用,剛剛來的時候都看到了,不遠,我自己去就行。”這裏充斥這連榷的回憶,賽天寶希望連榷能多待一會兒,而不是浪費在陪他去衛生間洗一洗哭花了的臉這種小事上。“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去吧去吧。”
連榷還是走到門口,看著賽天寶準確地找到了洗手間,還衝他招了招手,才折回辦公室。
內心是二十七歲,外表卻隻有十歲,這種情況下故地重遊別有一番滋味。但連榷也沒有忘記正經事,他在辦公室裏翻找起來,大部分抽屜是沒有東西的,紙質材料裏也有大片的空白。很明顯,幻境沒有構造出這些細節,但這種情況在地下城那個幻境裏從來沒有出現過——也是因為新下洲城裏所有的東西都那麽真實,連榷他們才不曾懷疑那個世界的真實性。
但這裏不一樣。
梁稚的精神力衰敗到這地步了?那是不是能強行破開這個幻境呢?連榷琢磨著,他自己的精神力已經很薄弱了,但賽天寶也許能行?
視線在思緒紛飛的時候無意識地掃視著屋子,連榷忽然看到置物架上有一個非常特別的東西。
那是一個藍色底座的水晶球,剔透的玻璃裏是單腳站立、張開雙手的彼得潘,綠色的帽子、大大的笑臉、靈動的身姿,四周落滿了彩色的碎紙,晃動水晶球時這些彩紙也會跟著晃動,然後閃著好看的光輕飄飄地落下。
連榷對這個彼得潘太熟悉了!這個音樂盒水晶球是連懇平送給連詵的十歲生日禮物,但他十歲時小詵才7歲,這個時候這個水晶球就已經存在了嗎?
連榷摩挲著水晶球光滑的球身,怎麽都想不起來自己兒時到底有沒有在這間辦公室裏見過這個水晶球。
連榷毫不遲疑把水晶球從架子上拿下來。音樂盒的底座裏有一個夾層,這曾經是屬於連家父子三人的秘密,連榷把水晶球拿在手裏,感受著沉甸甸的重量。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如果這間辦公室裏藏著什麽東西,那一定在這裏!
他把夾板摳開,裏頭有一張對折了兩次的紙,嚴嚴實實地壓在裏頭。連榷將紙展開——
“你好,我叫連撼,是一名精神力的研究者,如果你發現了這張紙條,請你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