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洛夫先生,城主想要見您。”
彼得洛夫瞥了來人一眼,將手上的實驗器皿放到一邊,“可以。”
上次被梁稚從半空中丟下來,彼得洛夫也以為自己一命嗚呼了,沒想到他不但能重新站起來,身體似乎也輕快了不少。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頭——這是一個充斥精神力的世界。
他構想中的世界與此相差無幾。精神力的可遺傳性、分化的多樣性、不同程度的自我恢複能力,這些曾經隻閃現在他腦海裏的瑰寶通通實現,人們以精神力高低評判強弱,純粹用力量劃分階層的社會有股野蠻的美麗,彼得洛夫承認,就是這種美麗讓他心動,成為他畢生的追求。
但這個世界還不夠完美,頂多算是摸到了夢想的彼岸的岸邊,這裏不夠富饒,死氣沉沉,下城的人跟他手裏那些白袍子沒什麽兩樣,中陽城強不少,但水平也隻比綠製服的實驗體強,真正值得認可的,隻有上城的居民,也隻有上城,才配得上是真正的精神力世界。
這個世界局限於一座地下城,彼得洛夫可不會把自己困在這裏。
走出實驗室,彼得洛夫目不斜視,似乎思索著什麽,並不與旁邊的人說話,對方有意無意打量他的目光,他也都故意忽視了。在他看來,追根溯源,他可是精神力世界的“創世者”,不是誰都配和他說話的,態度和善是一種施舍,太過於和善未免自降身價。
來接彼得洛夫的人是上城城主的執行官,名叫基爾赫。基爾赫的血統醇厚,有強大的精神力,一副貴公子的做派,三十多歲的年紀依然風流倜儻,一頭金色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多少女人把他當作夢中情人呢。他感覺敏銳,自然察覺到彼得洛夫的傲氣和不屑,心裏也是瞧不上彼得洛夫這樣幾乎沒有精神力的人,奈何彼得洛夫是個製造藥劑的高手,隻能供著。
兩人都不屑與對方說話,維持著和平的沉默。
城主宮殿建在較高處,四周開闊,建造者費勁心機地掏出一片天地,看起來遠比下城來得鬆散舒爽。往宮殿走的路是向上的,別致的風景盡收眼底——上城的建築多用光彩的晶石,即使用不起整麵的晶石牆,也會用大量的晶石裝飾,使得上城更像埋在地裏的寶藏,城主宮殿是用無暇的乳白色晶石建造,精致恢弘,一塵不染,高高在上的氣度讓人望而生畏。
彼得洛夫毫不掩飾對這座宮殿的欣賞和喜愛,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小了。基爾赫不明白彼得洛夫臉上的遺憾是什麽意思,他盡職盡責地通傳,然後將彼得洛夫領進去。
“城主大人,日安。”
“日安,彼得洛夫先生。”
城主身高將近兩米,名字叫安洛堃。白皮黑發,一雙藍眼珠,五官卻很平麵,因為長期低頭與人交談,脖子有些前傾,容貌和儀態都算不得上乘,但氣勢卻很足。據說安家是非常強大的家族,因為他們的族人在降生時就能進行精神力分化,因此彼得洛夫對這個安家十分好奇。
藍眼睛看著彼得洛夫,臉上沒有表情,城主聲音沉穩,道:“不知彼得洛夫先生休息得如何了,您要的器材我已派人都送了過去,彼得洛夫先生是否滿意?”
“非常感謝城主的關心,您送來的東西我很滿意,通用試劑的配比我做了調整,想來馬上就能實現您大量製造的願望了,隻是......特殊的改造試劑還需要更多的材料。”彼得洛夫停頓了下,“以及,我需要在活人身上進行實驗。”
城主沒有立刻答應。
上城擁有整座新下洲城最好的資源,這裏的每一個居民都是珍貴的,他們醇厚的精神力,以及可以遺傳給下一代的優良血統,他們是精神力者生生不息的保障。
城主可以選擇把下城居民交給彼得洛夫,但彼得洛夫未必看得上。此時安洛堃還不知道彼得洛夫在打他的主意,他固然防備著外來者,但想法與事實卻南轅北轍。他作為城主,衡量著如何從彼得洛夫身上謀得更大的利益,心中的天平慢慢傾斜了,一端是上城的居民,一端是彼得洛夫做出來的試劑。親眼見識過那些試劑的厲害,城主大人隻想把彼得洛夫牢牢抓在手裏。
彼得洛夫看著城主藍色的眼睛,調整表情笑了下,“城主大人,或者您可以把那幾個外來者交給我,用他們做實驗。我能研究出改變精神力者體質的藥劑,請城主大人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的能力......”城主沒有表情的臉微微變化,眉頭輕輕蹙起。外來者為何出現他們還沒有調查明白,這個要求怕是不能同意。
彼得洛夫看出他的意思,不得不說道:“精神力者不能離開新下洲城,是不是真的有體質差異,這種差異過了這麽多年有沒有改變,是需要調查對比的。外來者就是最好的樣本,而且除了你們抓到的,城裏還有其他外來者,請務必捉住他們,不然這些人會把這裏攪得一團糟。”
“好吧好吧……”
直到走出宮殿,城主還是語焉不詳,沒有明確答應。彼得洛夫表麵恭敬,心裏很是不耐煩。對這個世界的驚豔褪去後,彼得洛夫發現這裏關於精神力的研究並沒有超前多少,幾乎與他最終的研究進展齊平,最讓他失望的是,精神力者並沒有成為真正的世界霸主,他們確實走不出這座地下城,人均壽命在不斷縮短,基因序列譜裏刻上了精神力,但似乎削減了端粒。
這簡直是笑話。
他迫不及待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然而這位尊貴的城主相當保守,彼得洛夫忍了幾天,已經受不了這種製於人下的感覺了。
“日安,彼得洛夫將軍。”裘特已經在實驗室裏等了好一會兒了。
微微頷首,對自己的這個得力下屬,彼得洛夫還是很滿意的。“什麽事?”
裘特眼裏閃過精光,壓低聲音道:“新望軍已經答應了您的要求,城裏馬上會有大變動,但他們的首領尤塔希望您能先預支他們幾支試劑......”
“拿去吧拿去吧。”彼得洛夫不太喜歡這位尤塔,他的謹慎比之城主有過之而猶不盡,但尤塔是比安洛堃更好的合作對象,所以他也隻是嘟囔了兩聲,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紙盒子,人人趨之若鶩的高價試劑就這麽隨便地摞成一捆。“17支,你和古裏恩各拿一支吧,剩下的給那些人送去。”
“好的,將軍。”裘特歡喜地接過東西,看彼得洛夫戴上了眼鏡,埋首研究台,便無聲地退了出去。
“你又要打試劑?”冷不丁地,一道聲音從身邊傳來。
裘特沒有被嚇到,他早就習慣了。隨手抽出一支試劑,“你的。”
古裏恩接過試劑,大拇指在透明地管身上摩挲著,悶頭跟著裘特回了房間,直到裘特拿出屬於自己的那一支試劑,挑出針頭——
古裏恩忍不住攔下他的動作。
“做什麽?”裘特話語裏的笑意頓時變得冰冷,他挑起眼看向古裏恩,眼裏的警告幾乎化成實質。
古裏恩緊緊摁住他的手,“你這幾天已經打過四支了——”
“又想說‘別覬覦不屬於我的東西’?”
“......”
“嘖,滾開。”裘特用力一揮手,把古裏恩甩開,針尖抵上皮膚時,古裏恩又拉住了他,裘特早就不耐煩,心裏怒火叢生,站起來狠狠把古裏恩推出去,身材壯碩非凡的古裏恩硬是被他推得一個踉蹌。
古裏恩還想勸說他,臉色緊繃著,看起來又凶狠又無情,眼裏卻藏著不易察覺的無助。“試劑對身體不好......”
裘特微微側身,把針尖紮進血管,似笑非笑地迎上古裏恩的目光,“那又怎樣?”他沒得選,這種試劑給他力量、讓他強大,同時也把他推入深淵,裘特可沒有忘記,傑曼素這個名字的由來是“惡魔”。
“......”古裏恩隻好閉嘴。他一動不動地站著,想座小山矗立,隨著裘特的臉色越來越白,古裏恩的神情也愈加陰狠。
喘了幾下,裘特腿一軟跪了下去,古裏恩伸手把人撐住,架著他的胳膊把人放到**。不過一會兒裘特便滿頭大汗,痛苦地喊叫起來,古裏恩把自己的手放到裘特手裏,任由他抓出一道道血痕,直到幾分鍾後,裘特暈了過去。
古裏恩心裏默默掐著時間,這次是三分鍾,上回是八分鍾,再之前是半小時......注射試劑後裘特清醒的時間在驟減,看起來是試劑在改變他的身體,實際上是惡魔在召喚裘特步入深淵。
古裏恩常年無動於衷的內心,恐懼漸漸蔓延。
門突然打開,彼得洛夫走進來,古裏恩幾不可見地輕輕打顫,恭敬地站起來:“彼得洛夫將軍。”
彼得洛夫沒給他好臉色,瞥了裘特一眼便把目光轉開了:“怎麽又暈了,廢物......算了,你去給我把尤塔找來吧。”
“好的,將軍。”
彼得洛夫說完,抬腳往外走,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來,稍微湊近古裏恩些許,“你沒打試劑?”
“......打了。”
“哼哼——盡快把連榷那些人抓過來,我要拿他們試藥。”
“是,將軍。”
“想活命,就聽話點。裘特可比你聽話多了。”
古裏恩垂首斂目,直到聽不見彼得洛夫的腳步聲,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裘特聽話,不也活不久了?
———
從羅霍市場到東指揮所,一小時多的腳程,公交車半小時就到了。一路都很熱鬧,尤其是城中心,繁華不輸印象中的北上廣。
指揮所是兩層建築,建得很有氣勢,隔著圍牆也能聽到裏頭拉練跑操的聲音,整齊且氣勢洶洶。
作為治安與法治一體的係統,指揮所戒備森嚴,警衛隊個個人高馬大,連榷和賽天寶隔著馬路看著大門,最後繞著外圍走了一圈,沒想到什麽好辦法。
連榷:“先回去吧。”
賽天寶:“不,咱們留一個人盯梢吧,徐哥不是說他們可能會被轉去什麽城主會審嗎?”
理智和感情都告訴連榷這時候不能落單,“還是先回去,試試搭線到指揮所裏問問情況。”
“那樣太慢了。”賽天寶不禁覺得連榷太過於“穩紮穩打”了。
“那能怎麽辦,”連榷也著急,“裘特和古裏恩既然能自由行動,就比我們有優勢,要不了多久他們也會想到咱們是不是也進了城。”
“所以我們更應該趁現在啊,越到後麵越被動怎麽辦?”
連榷也知道這個理,但前提是能確定肖欽他們的位置。肖欽他們隻是“可能”還在東指揮所,如果已經轉移走了,他們貿然動手無異於送上狼嘴的羊肉。
兩人最終決定先踩個點,然後在附近租個房子,賽天寶去把1534跟何鬆接過來,連榷去買消息,有把握了再行動。等把人都找回來,在想想怎麽生活、怎麽穿越回去。
這麽一算,剛到手的八萬塊很快會見底,但兩人都覺得有盼頭,一家人就該整整齊齊。
賽天寶歡快地往回走,快到邊緣區的時候,他心裏陡然升起強烈的不安,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小心地鋪張開精神力想要探探路,他“看到”屋子裏一團糟,何鬆躺在房間裏,眼睛睜得大大的,神情僵硬,沒有一點生氣,看起來像是死了,屋外齊叔倒在血泊裏,腦袋上一個血窟窿,1534不在,而屋外季淩正在跟幾個穿製服的人說話,“......是自殺......他們肯定藏著秘密!他們有很特別的試劑!......下令全城搜捕,去把畫像擬出來......”
賽天寶難以相信,這些話語、畫麵像棉花一樣堵住了他的腦袋,他看到季淩領著人去翻他們的東西,極怒下精神力陡然爆發,不料觸發了警報。
“!”
賽天寶記得季淩說過,城中有監控精神力的裝置,但他們不了解那裝置的觸發條件,猛地聽見警報聲,把賽天寶嚇了一跳。
“有人觸發了警報?”
“肯定是外來者!”季淩大喊。
“去搜!”
賽天寶立即冷靜下來,“咻”地收起精神力,有一個穿著指揮所製服的人就在附近,他扭頭時看到了賽天寶,立馬就奔了過來。那人張嘴要喊人過來,賽天寶想也沒想,一抬手一道精神力旋風劈了過去,那人腳步一滯,翻著白眼倒了下去。
“......有人被襲擊了!快去看看!”
“他死了!外來者把人殺了!”
“快去搜!......”
賽天寶躲到暗處化身為一隻小豬,他把身形極力縮到最小,藏得嚴嚴實實。
他殺人了。賽天寶心怦怦直跳,這不是第一次動手,但卻是頭一次,就那麽抬抬手,那人就死了。
精神力殺人,原來真的這麽輕而易舉嗎?
耳蝸裏血液奔騰而過的轟鳴開始消退,賽天寶壓製思緒,不再胡思亂想。他不能貿然行動,何鬆死了,1534或許逃了,這些人在找他們,他必須小心謹慎,不能被抓住、也不能拖累連榷。想到連榷去打探消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他們又沒辦法取得聯係,賽天寶心急如焚。他擔心現在去找連榷會在路上與他錯過,便隻好躲在進去邊緣區的必經之路上,一邊警惕季淩那些人的動向,一邊留意連榷的身影。
那頭,連榷打探消息也不順利,那些情報黑市隱藏極深,他沒有門路,轉了三個小時,羅霍市場也開始閉市,他怕賽天寶擔心,便離開了。連榷先去了他們租的屋子,發現屋子裏沒有人,立即想到是不是出了事,當他趕往邊緣區,還沒靠近就被一道身影撲個滿懷。
連榷抱著懷裏的小豬,幸虧他熟悉賽天寶,才沒有把賽天寶一拳打飛。
“快走。”
“出什麽事了?”連榷配合地轉身就走,並且專挑暗處走。
“何鬆死了,齊叔也死了。”賽天寶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1534不見了,都是那個季淩......”
連榷沉下臉,立刻把齊叔的手環丟掉,帶著賽天寶越走越快,奔波在城市的陰影中。
他們沒有目的地,也無法停下腳步,躲著危機,追逐著若有若無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