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天寶被1534薅了一把,吃痛不已,眨眼間褪去一身皮毛,重新露出兩截光滑的手臂。

“你這是什麽本事?”1534兩眼放光。

連榷拽過毯子,嚴實地裹住賽天寶,詢問他:“是精神力嗎?”

賽天寶點點頭,沉吟了幾秒,順滑的粉色皮毛又長了出來,蓋住他的脖子,像戴了一個粉色的圍脖。

“啊——嚏!”賽天寶揉了揉鼻子,“怎麽這麽冷啊?”

“我們現在被困在梁稚的幻境裏。”

“……”賽天寶愣了愣,慢了半拍,這才開始打量周遭的環境。

“……是下洲村嗎?”

“吃點東西,吃完了再出去看看。”連榷穿上外套,給火堆添柴,從包裏拿出食物來。

1534和溫庭煙也跟著翻身起來,在火堆邊落座。賽天寶看了看他們短袖加外套的打扮,趕緊把毯子讓出來:“你們用吧,我不冷。”

1534比起毯子很在意賽天寶的“變態”,“你怎麽做到的?摸著不像是幻覺?幻境之中還能發動幻覺嗎?”

1534無比希望能有一身厚實的熊皮。

賽天寶喝著連榷遞到嘴邊的水,大腦也一刻不停地轉著,“說不好,我就是覺得冷,所以就長出來了……”

1534想了想,不太明白。向來被譽為天才的他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在施展精神力上遭遇這樣的滑鐵盧。

連榷望著賽天寶無辜的眼神,忍不住唇角微彎,抬手揉了揉賽天寶的腦袋,擔憂了許久的心情終於被撫平。

拿出一個保護圈,連榷要戴到賽天寶的脖子上,賽天寶難得十分抗拒:“能不戴嗎?”

“怎麽?”

“我覺得我體內有用不完的精神力!”賽天寶眼睛閃亮,“用精神力特別輕鬆!”

賽天寶說著就抬起手,習慣性地打一個響指,一股精神力**開去,起初就像石子砸入水坑激起層層水花,而後汩汩湧動,隱隱有澎渤之勢,洶不可擋。

賽天寶看到了外麵鋪天蓋地的雪白,還沒來得及織起精神網,抬著的手被連榷按下。

“收起來。”

“……哦。”

連榷不容分說地把保護圈戴到賽天寶脖子上。“先戴著,難受的話忍一忍。”

“不難受。”賽天寶討好地一笑,認真吃東西,一副乖巧的樣子。

他說不難受倒不是逞強,這次帶出來的保護圈是改良後的新款,一代保護圈側重“約束”,抑製佩戴者的精神力,保護的是佩戴者以外的普通人;改良後的二代保護圈落實了“保護”二字,保護佩戴者本身。

科研組用了一種特殊的材料,能與克拉海茵石形成相斥的磁場,相斥兩級的中間地帶就像一個透明護盾把精神力遮掩起來,能夠讓其他實驗體察覺不到佩戴者的精神力,仿若普通人。而且二代保護圈的約束力削弱了很多,戴著不再那麽壓抑,隻是賽天寶感覺體內封著洪荒之力,迫不及待想要用一用,所以才不想戴。

“我是不是太亢奮了?”賽天寶咀嚼到一半停下來,覺得古怪,自己的狀態未免太好了吧?像打了雞血似的。

連榷示意溫庭煙演示一下。

溫庭煙在賽天寶好奇的目光下拿起一截幹柴,眼鏡後的眼睛藏著溫和的笑意,像故意逗他似的,慢悠悠地把手掌覆蓋在幹柴上:“看好了啊……變!”

幹柴上瞬間結起一層冰棱,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加厚,直到整根幹柴變成一根冰棍,體積還有繼續增長的趨勢。

賽天寶瞪大了眼,他上手碰了下,被凍得一激靈。

“這也不是幻覺?!”

“不是。是精神力。”溫庭煙說著,把冰棍放到一邊。

“你倆都不對勁。當然,”1534撐著下巴,又看了連榷一眼,“也可能是我倆跟連榷沒跟上改變的步伐。”

“這是怎麽回事?”賽天寶記著溫醫生的結冰技能之前頂多一手冰碴子,什麽時候能這麽隨意地製造出一根冰棍了?那遊刃有餘的姿態,仿佛下一秒能把整幢樓都凍上。

連榷挑重點簡單與賽天寶說了說他沒醒時發生的事。

一開始他們都很珍惜精神力的使用,且擔心太早被彼得洛夫等人找到會陷入被動境地,所以甚至不敢摘下保護圈。尤其是溫庭煙,他的保護圈之前摔出一道特別明顯的裂痕,但這也成了突破口——

在溫庭煙憑借一己之力製造出不輸外界的超低溫後,三人終於意識到這不是精神力不穩定,而是精神力強化的結果。

“或者可以說是精神力過剩。”1534自有一番通俗易懂的理論,他指了指溫庭煙又指向連榷:“他倆是充了電才能跑的玩具車,試劑就是電池,溫庭煙明明一直在‘漏電’,但精神力怎麽都沒用完,跟邊充邊漏似的。”

連榷挺喜歡1534的這套“電池論”,他接著道:“於是我們做了點小實驗。”

他們很大膽地摘下了保護圈,1534的變化約等於無,溫庭煙一直控製不住的低溫控製住了——這說明精神力穩定下來了。而連榷毫不猶豫地結出一張精神力的網,順著小樓向外延伸,直衝到下一個街口,才勉強收住。

連榷發現,精神力的使用變得輕而易舉,雖不至於像呼吸那麽泰然,但也像解下綁縛許久的沙袋,一下子飄飄然起來。體內的精神力也有了更清晰的“形態”,他甚至能準確估量自己的“總電量”和“剩餘電量”,並且直觀地感受到損耗的精神力正一點一點的恢複。

“也就是說,我們不需要依靠試劑就能補充精神力了,隻要普通的休息就行。但你跟1534,”連榷對賽天寶說:“你們兩個本來就不需要試劑充能,隻可惜1534的‘蓄電量’比較少,上限擺在那,你的‘蓄電缸’容量則比我們三個相加的總量還要多。”

“我,我這麽厲害的嗎?”賽天寶有點點美滋滋。

1534哼了一聲,雖然鬱悶,但也讚同連榷的話,“我要是原本的身體,肯定不比你差。胡得的資質真是太一般了。”

賽天寶有些恍然。“這裏......簡直是屬於精神力的世界啊。”

話音一落,另外三人都看向他,賽天寶差點咬到舌頭:“腫、怎麽了?”

賽天寶是無心之語,但陰差陽錯得出了一個連榷三人思考了許久才得出的結論。

“梁稚製造的這個幻境,重點在於精神力的運用更輕鬆、效果更明顯、準確性也更高,還能依靠自然休息來恢複。”連榷神色認真,柴火堆中不斷拱出的火星子映照在他黑漆漆的眼裏,像是一簇簇閃耀的流星雨。“這裏是精神力量身打造的世界,最好的證明就是你跟溫庭煙——”

“你們徹底分化成功了。”

———

彼得洛夫畢竟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清醒後迷瞪了足有十幾分鍾,才真的睜開眼。

不遠處一道身影映入眼簾,男人身姿纖瘦卻挺拔,一雙靈動的大眼,思考時總是微微眯眼,像捕獵時的貓,彼得洛夫從沒見過這麽有貓相的人。梁稚倚窗而立,留給彼得洛夫一個側影,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麵容有種特殊的魅力,那是成長的生機,隻可惜梁稚的時間早已停止不前。

彼得洛夫確實有那麽幾秒,不知道自己是在許多年前,還是在經年後的現在,但很快他就有了結論,喉嚨裏滾出低沉的笑聲。

梁稚聽到動靜轉過身來。他臉上掛著淺淡的、矜持的笑,這個笑容使他的氣質變得溫和儒雅,彼得洛夫清晰地透過梁稚,看到了那個一身書卷氣的人。

“你已經這麽老了啊,還能活多久呢。”梁稚道。

彼得洛夫給他一個眼神,心裏始終覺得梁稚構不成威脅,但他確實不喜歡這個人,於是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你還這麽笑啊,學了這麽多年,一點兒也不像。”

連撼是梁稚的逆鱗,彼得洛夫踩了梁稚的痛腳,心情好不愉快。梁稚卻是耷拉下嘴角,目光沉沉,好半晌才重新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你是有幾分本事。”梁稚想到彼得洛夫的研究進展,似真似假地歎了口氣:“沒想到你能做到這一步。”

提起自己的研究,彼得洛夫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精神力被發現後我就想到了,這種存在雖然超前,但一定是合理的。生物的進化是定向的,從人類,到擁有精神力的超人類,這條路這麽明顯,你們居然想視而不見,簡直愚蠢!”

彼得洛夫緩了口氣,繼續道:“變異雖然是不定向的,但種群的基因頻率改造已經成功了,連榷的體質非常適合,但順其自然並不能讓他成為果實,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用改造的手段——賽天寶是非常完美的‘成品’。”

“是嗎?”梁稚不冷不熱地反問。

“不是嗎?”彼得洛夫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想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屋子,唯一的光源是梁稚身後的窗戶,除了陰沉的天色,也看不到其他,彼得洛夫撐著扶手直起腰來,忽然想到,昏迷前他明明摔下了輪椅,此時居然又好好的做在輪椅上,但梁稚怎麽會有照顧他的好心?

“這是哪裏?”彼得洛夫直白地問了。

梁稚等著他問呢。隨意地揮了揮手,以那扇窗戶為圓心,外頭的景色擴展開來,房間消失了,或者說整幢建築物都消失了。彼得洛夫望著腳下的虛空,呼吸停滯了幾秒,他明白了,這不是真實的世界。

皚皚的白雪遮蓋大地,遠處的山峰隱匿了身影,天空何其高,陰雲又何其低,偌大的天幕下,空中的兩道人影似乎比飛鳥大不了多少。冷風讓人清醒,彼得洛夫卻忍不住自問:這麽浩大的世界,真的是幻境嗎?

“當年在研究所裏,我是第一個獲得精神力的人。關於精神力該怎麽使用,當時似乎討論了很久?”梁稚回憶著,向彼得洛夫走近一步,“精神力最初被看作是精神入侵的武器。可以探聽想法——比如現在,你明知道眼前的我是融合成功的完整體了,卻還是忍不住跟腦子缺根弦的分化體做比較,想要從他身上找到對付我的經驗......沒錯,我是很生氣,你把連老師的精神力割裂成碎片,我恨不得讓你也生不如死——別想著停止思緒,沒用的。

精神入侵成功意味著我能阻礙你的腦活動、控製你的身體,甚至是直接讓你腦死亡。”

梁稚指尖輕輕一動,彼得洛夫便感覺自己的腦子仿佛被人擰了下來。劇痛使眼前發黑,等到視野恢複,彼得洛夫發現梁稚的身形倒了過來,隨後意識到,是他被梁稚倒吊了起來。血液衝向大腦,發脹帶來窒息感,彼得洛夫無力地掙紮,然而常年坐輪椅的身體隻能夠虛弱地擺擺手臂。

梁稚似乎看不見他的痛苦,依舊回憶著:“後來是什麽時候,我的精神力變強了,大家意識到精神力是可以強化的,於是我們開始訓練......”

彼得洛夫閉著眼,難受不已,卻也分神了,他用回憶來分散疼痛感,他記得很清楚,那是69年的夏末,實驗體們的訓練成果非常顯著,整個研究所都喜氣洋洋,科學的成功消除了國籍、年齡的差異,快樂的氛圍持續了好幾天,直到穩健派和冒險派爆發激烈的爭吵。一個姓柳的中國人提出了一個相當大膽的構想,他認為精神力會成為人體的一種“器官”,但因為控製精神力的部位是大腦,所以這種“器官”在每個個體上都會有明顯的差異,並變成某方麵能力的極大強化、變異。

這種差異應該有大致的類別,精神力分化的概念因此誕生。

彼得洛夫每每想起看到那份筆記的那一刻,熱血依舊沸騰不息。那將是一個新世界,精神力的存在實現了人們長久以來關於魔法、仙術的幻想,彼得洛夫想要一手創造夢中的伊甸,這個夢想就快實現了,別人做不到,他做到了,別人不信他能做到,但他偏偏就是做到了!

梁稚靜靜地看著彼得洛夫。他曾經也是感激這個人的,但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研究者都有一顆純善的心靈。當他從休眠艙中醒來,懇求彼得洛夫幫自己與連撼見上一麵——這是梁稚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如果不是因為他,連老師不會死,然而他眼睜睜看著連老師死去,封閉了自我,讓本體再度休眠,分化出了一個執迷不悟、張揚跋扈、又沒有善惡觀念的“梁稚”——這是他第二後悔的事。

“......這麽多年,是‘我’助紂為虐......”如果連老師還活著,會很失望吧。

梁稚緩緩伸出手畫了個圈,彼得洛夫的身體又被轉了180°。

“但還來得及,希望還來得及......”當時賽天寶誤闖廢墟,驚醒了封存的本體,於是隱忍的1500分化了,雖然1500沒能了結這一切,但事情正慢慢回歸正軌。

“——我可不能讓你就這麽死了,太便宜你。”

彼得洛夫聽見梁稚冰冷的絮語,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一股極大的力氣衝撞,飛速砸向地麵。

梁稚的聲音在彼得洛夫腦子響起,猶如驚雷:

“你不是妄想著精神力統治下的未來麽,這裏就是,好好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