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酒神已經習慣了在人類中的生活,他大笑著高舉手中的權杖,隨即引來一陣歡呼聲。他朝著兩人笑著示意一下,便轉身開路。隻是這一個動作,兩位本被眾人遠離的“神祇”便融入了群眾,如同將要舉行盛典狂歡般,被推搡到了中央偏前的地方。
如今的美杜莎已是一個妖怪,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來自眾人的信仰在不斷匯集,而中心點,便是前麵領頭的男孩,那位同樣年輕的神祇。美杜莎明白信仰的力量,但這是第一次,他直觀感受到信仰對於神祇神格的衝擊。對於一個擁有神格的神祇來說,信仰是他們存活的必需品。
歡呼雀躍,歌聲高昂,那發自內心的歡愉印在了每個人臉上,也感染了這一大一小。厄洛斯忍不住想從美杜莎的懷裏掙脫出來,自己跟著眾人,以參與這一場狂歡。美杜莎感受到懷裏的掙紮,環顧了四周,便學著別人的樣子,將厄洛斯舉高,讓他騎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對新換的姿勢極其滿意的厄洛斯高興得咯咯直笑,淩駕於眾人的高度和寬闊的視野讓他興奮不已。他不斷拍打著自己的雙手,身體忍不住有節奏扭動起來。美杜莎感受著肩膀上小家夥的活潑勁,不自覺笑了起來。
酒神回過頭含笑朝著兩人眨巴了下眼睛,然後再次揮動自己的權杖示意著自由活動的開始。美杜莎和厄洛斯再度被人群推搡,送到了酒神的麵前。酒神如歌頌者一般,誇張向兩人行了禮:“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一場慶典,一場夢。習慣了一個人的美杜莎剛開始的新奇感,隨著時間流逝,慢慢平淡,最後化作不耐。早就從他肩膀上下來混入人群鬧騰的厄洛斯,依舊嘻嘻哈哈,肆無忌憚,好像真的如一個普通的孩童一般。他還敢喝酒,拿著酒神親自釀造的葡萄酒,一杯接著一杯。
美杜莎獨自避開眾人,進入到一個難以察覺的陰暗角落,他那雙眼睛時不時閃過一抹綠光,陰森而恐怖。不過他自己並沒有察覺,他隻是望著厄洛斯,獨酌。
即便美杜莎如此不想靠近他人,但這樣的他依舊能引人注目。酒神拿著自己精雕細琢的金酒杯,半倚靠在美杜莎身邊的柱子上,同樣望著人群中的厄洛斯:“你愛他。”
美杜莎並沒有回話,非自我所引發的愛情,真的算愛麽?美杜莎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已經開始質疑這個世界,質疑法則,質疑他的父神。酒神並不知道美杜莎的想法,他隻是笑了笑,接下去說道:“可他並不愛你。”
美杜莎終於轉過自己的臉,看向了酒神。酒神並沒有回過頭,隻是依舊看著麵前那群不懂節製為何物的人類,眼神竟然有些空洞。兩人就那麽靜靜僵持了一會兒,酒神才忽然醒悟過來似的,再次露出了笑容,他轉過頭看向美杜莎,略帶歉意笑了笑:“我想別的事情去了。”
美杜莎這才發現酒神確實很愛笑,但是他的笑容如同一種偽裝,能將所有的情緒收斂。他對酒神的故事有了興趣,便仍舊看著酒神。酒神雖然依舊還是一個男孩的樣子,但是他經曆的事情足以讓他看透這個世界,他的笑容淡了幾分,隻說了一句,便讓美杜莎不再問下去:“我的愛人是一位堪比愛神的美人,他太過美麗而無法長存。”
美杜莎不再問下去,酒神這一句話已經概括了很多東西。神祇與人類的愛情,活著的時候就已經相去甚遠,更何況死後,一個歸於冥界,一個卻永生不死。美杜莎指腹摩擦著酒杯的邊緣,視線轉回還在瘋癲狀態不停笑鬧的厄洛斯身上。到底什麽才是愛情?
美杜莎不問了,酒神卻忽然又開口了:“厄洛斯其實後來找過我,他說新的戀情會衝淡一切。”見再次吸引到厄洛斯的注意,酒神又笑了,“不過我想有些戀情是恐怕永遠忘不掉,哪怕我活了那麽久,還可以活更久。”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美杜莎發現酒神靠近他的目的並不單純。酒神垂下自己的眼瞼,喝掉了自己手中的酒:“美杜莎早就應該死了,你卻又是一個美杜莎。另外,這座城歸屬於珀爾修斯。”
美杜莎終於從一個糾結“何為愛情”的偽哲學家回歸到他理智的本身,他也一口喝盡了杯中的酒:“條件?你想回到奧林匹斯山?”
酒神嗤笑了一聲,起身離開:“我不需要回去,我會幫你,無論是複仇還是得到厄洛斯的愛情。而我的條件,以後會告訴你。”
美杜莎想起了神王那仿佛永恒詛咒一般的經曆——一代推翻一代。美杜莎的每一個念頭都是隨性而發的,包括複仇,包括帶上厄洛斯。如今他又多了一個念頭,他想看酒神能做到如何的地步。可惜是個半神,美杜莎歎了口氣。
又一次一個人的美杜莎,並沒有覺得乏味。相反,他覺得麵前的一切實在太過喧嘩,他皺了皺眉頭,打算離開這已經開始荒亂的場所。
放下酒杯的美杜莎,走向了厄洛斯,暫時屬於自己的東西,當然要打包帶走。厄洛斯此刻已經喝得醉醺醺,處於一種全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空靈狀態。他將自己身上的希頓拉扯得有些淩亂,嘴裏不停嘟囔著什麽。而看到走過來的美杜莎時,他的雙眼一亮,竟然難得主動靠了上來。
美杜莎直接拎起了厄洛斯的衣服,被腰帶勒得不舒服的厄洛斯難過地扭動了幾下,便被美杜莎單手抱在了懷裏。而此時厄洛斯手中的酒杯竟然還有半杯酒,且一點都沒有灑落開來。
厄洛斯笑嘻嘻打了個嗝,把酒杯遞到了美杜莎的嘴邊,慫恿起來:“喝,喝,快喝。”周邊的人見了,也都跟著起哄起來,紛紛喊起來。
半杯酒並不成問題,美杜莎試圖想要接過酒杯一口幹。而厄洛斯卻偏偏不想讓美杜莎如意。他一把拍開美杜莎的另一隻手,親自把酒杯再次遞到美杜莎的嘴邊。周圍的人一陣哄笑聲,他們隻是單純覺得這孩子真是有意思極了,全然沒想到這個鬧騰的孩子竟然是個活了不知道多久的神祇。
事實證明,喝醉的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厄洛斯沒看到美杜莎張嘴,便對著美杜莎的嘴唇,將酒倒了下去。美杜莎哪怕迅速將嘴微張,也無法快速喝完這半杯的葡萄酒。葡萄酒從美杜莎的嘴角溢出,卻沒有打濕美杜莎幻化的黑袍,反倒是厄洛斯的白衣染上了紫色的酒漬。厄洛斯仿佛隻是在做一個有趣的遊戲,見杯子空了,便隨手一扔,大笑起來,群眾跟著也開始大笑起來。
金製的酒杯被酒神在半空中拯救,他看到美杜莎開始陰沉的臉色,開始後悔剛才他許下的諾言,等哪天厄洛斯的金箭失效,恐怕美杜莎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掐死這個鬧騰的小愛神。
美杜莎冷著臉,直接帶走了厄洛斯。厄洛斯見美杜莎竟然想要帶走他,不樂意了。他有些惱怒起來,大腦有些不聽使喚,竟然妄圖使用神力來掙脫美杜莎。但在場無論是美杜莎還是酒神,都心下一淩。厄洛斯神力的動用,必然會引發別的神祇的關注。
酒神權杖一轉,便使出了幻術,不知道厄洛斯看見了什麽,愣了好一會兒神,慢慢滑入了睡眠之中。
美杜莎覺得自己需要好好調節下自己的計劃,這種甜蜜的煩惱隻是單純的大半天就已經讓他整個人都趨於崩潰的邊緣。以後說不定風神傳說的故事中,就有一個關於被小愛神虐瘋的妖怪。他決定讓厄洛斯好好清醒一下,身為一個神祇,怎麽能連自己的能力都不好好地控製。
而此時的美杜莎並不清楚,小愛神厄洛斯是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除金箭的效果,對於他來說,哪怕閉著眼睛射出的千萬箭矢,結局都已經注定,他根本不會再去插手這其中的恩恩怨怨。
在另一個地方,同樣中了金箭的阿波羅痛苦且癡情撫摸著一顆月桂樹,那是中了鉛箭逃離愛情的女子最後的結局。在見到月桂樹朝他輕輕點頭的瞬間,阿波羅的眼淚再也無法抑製。他深深愛上的女子,從此與他再無可能。
見證了整個過程的河神是第一個見證了小愛神這場惡作劇結局的神祇。同樣,河神也是第一個知道,愛神的箭矢失效的辦法。隻有死亡才能夠解除愛神箭矢的效果。
神力失效的方法,不是始作俑者的死亡,因為那力量是法則所賜予的。它失效的唯一方法,就是中箭者的死亡,唯有死亡,才能讓人從中解脫,得而新生。
當然這點無論美杜莎還是厄洛斯都不知道,而兩人真正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