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本打算繼續行駛的阿波羅感受到了光箭的消散,驚詫扭頭看向飛馳而上的美杜莎。帶翅的駿馬此刻難以抑製自己不安的情緒,不斷發出嘶鳴聲,甚至連腳下的步伐都開始有些雜亂無章起來。阿波羅不得不先甩下幾支光箭,然後雙手拉住韁繩。阿波羅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美杜莎要解決,但當務之急應該是控製這輛太陽車。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法厄同的死亡。他深深記得那痛苦將馬車交給他的,上任馬車主人赫利俄斯。太陽神赫利俄斯的紫袍褶皺不堪,頭上的金冠再難散發出萬丈光芒。他顫抖著手遞交了韁繩,另一隻手如感受不到烈火的燃燒,輕撫著自己的四匹天馬。

赫利俄斯內心的慟哭聲仿佛能化作實質。他放不下這份榮耀,放不下這份自尊,放不下這份狂傲,放不下這已經刻入骨髓,滲入神格的命運。

當時阿波羅隻是靜靜站在一邊,眼內滿是嘲諷。隻為了證明自己是赫利俄斯兒子,法厄同想要駕駛太陽車,這曾經偉岸的提坦巨神竟然就如此答應了。最終落到失去了自己兒子,又被正義女神苛責喪失了駕駛的權利。這又能怪誰?

失控的太陽車會導致大地因過度炙烤而龜裂。湖泊翻滾成熱水,收縮萎焉。滿世界都會冒出股股濃煙,大地母親蓋亞的怒火,阿波羅可承受不起。他更不想和法厄同一樣被太陽車的火焰灼燒致死,墜入大地。他高聲喚起這幾匹馬的名字,以高傲的姿態安撫他們。

馬蹄踩動,他們撲打著翅膀,卻在阿波羅的聲音中鎮定了下來。阿波羅內心鬆了口氣,這才繼續回過神看向下方。

……人呢?!

阿波羅還沒有到天空的至高點,但也不代表他離地麵很近。他能看到他的光箭深深紮入了地表的泥土中,可是這箭上卻沒有附贈上任何東西。難不成那小妖怪被他嚇到,逃走了?阿波羅不負責任猜測起來。

忽然阿波羅的脖子一涼,在這燃燒如火爐的馬車上,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涼意。他眼內閃過一抹驚恐,脖子上那不斷收攏的涼意分明就是一隻手。如同鐵塊那般冰冷而堅硬。可阿波羅卻連動都不敢動,他相信他一動,這馬車就會立刻失控,開始在天空中亂奔。

弑神,一個妖怪敢弑神,對象還是自己,任誰都開心不起來。阿波羅的大腦飛快旋轉起來。他畢竟不是凡人,這純粹的武力攻擊,並沒有過分幹擾他的思緒。

美杜莎感受著手上異常的高溫,湊到阿波羅的耳邊,壓低自己的聲音,冷聲道:“不過是個小神祇,別那麽把自己當回事。”

阿波羅的怒火瞬間被引燃,屈辱和不甘終於衝破了理智的束縛,不過是個有石化能力的妖怪,到底是誰把自己太當一回事!阿波羅手緩緩放下剛才抓緊的韁繩,終於決定反擊了。

美杜莎的石化能力對付那些小東西還行,對付阿波羅這樣的神祇當然沒用,但石化隻是這軀體的小屬性,他會的可不僅僅是石化。感受到了阿波羅脖子上由於怒火而繃起的經脈,美杜莎卻忽然鬆開了手。

喜怒無常,這並不是個壞特點,當然美杜莎是絕對不會承認的。他將阿波羅往旁邊擠了一擠,跟著坐下來。美杜莎心情好起來了,不代表阿波羅也心情好了。被鬆開的阿波羅,隻有一種一口氣在喉嚨口,吐不出去又憋不下去的感覺。他強行壓製住自己的怒氣,語氣衝衝質問起來:“你是誰?竟然敢瀆神!”

美杜莎聽著阿波羅被他弄得有些嘶啞的聲音,內心隻覺得阿波羅浪費了他那完美的外型,全然忘記了罪魁禍首就是自己。美杜莎的怒火在衝上來的過程中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飛翔的感覺太美妙,以至於他原諒了阿波羅的失禮:“美杜莎,我是美杜莎。是你先攻擊我的。”

阿波羅自然察覺到了自身嗓音的問題,咳嗽幾聲調整了一下,他現在覺得整個人都快和這馬車一樣燃燒起來了:“是你先在大地上肆虐。”

美杜莎聽到阿波羅恢複後的聲音,被小小驚到了一下,瞥了一眼再次拉起韁繩的阿波羅,語氣還是有些淡:“這歸你管?”

阿波羅再次被噎了一口,那頭璀璨的長發這回是真的快燃起來了。如果不是在太陽車上,阿波羅相信自己絕對會用光箭把桀驁的美杜莎戳成篩子。兩人一點身份都不顧及,反而像小孩子一般為了“到底是誰的錯”爭執起來。好在四匹馬的承受能力還算堅強,倒沒有任性跑離軌道。

不過阿波羅越生氣,美杜莎反而越高興。沒辦法,為了抵抗這太陽車的力量,美杜莎把全部的怨氣都籠在了身上,內心總歸有些抱怨。而凜然的死氣太過霸道,且太容易暴露他的身份,隻能繼續乖乖呆在他的頭發上。

阿波羅先前離得遠,自然沒有感受到死氣之類,如今靠的近了,便感受到了美杜莎滿身的怨氣,通曉世事的他一時倒也沒想起美杜莎的事情。畢竟如今的美杜莎和以前的美杜莎相差太遠了。他難耐移動了自己的位置:“你怎麽滿身的怨氣?”

美杜莎沒興趣將自己的事情昭告天下,也不想和阿波羅兩人相處兩別扭。他無法長時間忍受這討厭的火焰和光明,而阿波羅也無法忍受他身上的怨氣。他輕抬眼瞼,看準了一個城,就直衝而下,徒留下淡淡一句:“別多管閑事。”

咬牙切齒,阿波羅把自己的牙齒咬得吱嘎作響,如果他真的隻是一個普通人,恐怕他的肺已經被氣炸了。這分明就是把他的太陽車當成了便車!四匹馬好像感受到了危險的撤離,撒開腿更歡樂奔跑起來,阿波羅趕忙繼續牽扯控製這馬車。太陽車真是比月亮車活躍太多。

被阿波羅在內心狠狠記上一筆的美杜莎,從車上一躍而下,感覺甚是舒爽。本來的他可沒有翅膀,也沒有什麽*去找深淵的坐騎,以至於活了那麽久,美杜莎幾乎沒有機會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在空中翱翔。

在風中愉快打歡的美杜莎確認了自己的目的地,當然他在城外的小山坡上就著陸了。

“你是?”美杜莎剛落地,一話語聲就從不知名出傳來,裏麵仿若帶著“嘶嘶”的吞吐聲。

美杜莎收起了自己那雙翅膀,四下掃了一遍,才發現小山坡的樹叢中,有一個腦袋探了出來。美杜莎一看到那人從樹叢中滑出,就笑了。因為麵前的人很醜,人身蛇尾,絲毫沒有一點美感。但是卻一下子讓美杜莎感到,好像回到了深淵,見到了深淵裏麵的那些妖怪。

不知道是不是美杜莎成為了一隻妖怪,而妖怪與妖怪之間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默契感,他很喜歡麵前的半人半蛇的生物,好似有融於血液的親近感。他麵對著光臉部就已經猙獰的無法直視的妖怪,語氣竟然比對阿波羅好了不少:“美杜莎,我是美杜莎。”

麵前本來試圖靠近的妖怪忽然停住了前進的步伐。他的臉上不僅猙獰,而且幾乎扭曲了起來,一般人看到一定早就嚇得四下逃竄,而美杜莎卻笑得更開心了,因為麵前的人顯然認識他的名字,而不認識如今的他這個人:“你認識我。”

妖怪好像整隻妖都不太好,甚至往後退了兩步,眼中更是露出凶光:“我確實認識美杜莎,但那並不是你。美杜莎是個女人,滿頭蛇發,你和她一點都不相像。”

美杜莎連眼睛都笑彎了起來:“哦?那你是誰?你身上的味道,我有些熟悉。”

猶豫了一下,妖怪死死盯著美杜莎,以與它外表極其不相符的口吻,謹慎回答:“埃裏克特翁尼亞斯。”

……那是誰?聽到名字照樣全無印象的美杜莎內心無語了。自己身上的怨氣也無半點反應,這人莫不成與自己全然無關,卻又聽說過自己的名字?

妖怪見美杜莎全無反應,好似放鬆了不少,呼出了一口氣:“我體內有戈耳工的血液。我認識的那隻美杜莎便是戈耳工。”

“我就是戈耳工。”美杜莎恍然大悟,原來這妖怪竟然有戈耳工的血液麽,“你的血液是哪裏來的?等等……你別跑那麽快!”

妖怪剛聽到美杜莎說完前一句,迅速就拉開了一大段距離,隨時準備衝走。他那恐怖的臉上竟然帶著點無辜的驚慌神色:“不,不,你別過來!我的血液是別人送的!”

美杜莎覺得自己心好累,難道外麵的世界都如此奇怪麽?攪合得他今天的心情已經起伏了那麽多次。他飛快靠近妖怪的身側,一拳打在了妖怪的頭上:“給我冷靜點!”

妖怪見了美杜莎如此快的速度,自覺逃不走了,委屈地將尾巴蜷了起來,可憐巴巴看向美杜莎。

天知道麵部表情如此豐富的妖怪,此刻臉上除了慘不忍睹,還是慘不忍睹。美杜莎內心有些自暴自棄般呻丨吟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