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在那克索斯,酒神的祭壇邊總會有無數的信徒,而每到特定的日子,便會有一場狂歡,一場屬於酒神,屬於他信徒的狂歡盛典,肆無忌憚釋放自己的歡愉,如同和這個世界進行了一場靈魂的交融。

當一眾踏上那克索斯土地上時,這場狂歡剛剛結束沒幾天,祭壇邊的人似乎還沒有從慶典中緩過神來,帶著一抹慵懶。酒神並不缺少伺候他的人,也不缺少伺候他祭壇的人,他隻是想給阿克忒斯安排一個去處。

阿克忒斯就是那灰衣的船員,因為拯救了酒神,而成為整條黑船上唯一存活下來的船員,一個無依無靠,連船隊都失去了的船員。酒神的解決方法或許是他最好的歸宿,從此歸於神祇,再無煩心的事,不用擔心身為殺人犯的同伴,不用擔心良心的泯滅。

將阿克忒斯安排好,酒神望向厄洛斯,打算借走美杜莎:“美……我是說,洛斯可能與美杜莎有某種感應是麽?借我帶上祭壇試試,我看看能不能動用祭壇,大致確定方向。”

美杜莎很快被厄洛斯交給了酒神:“你打算幹什麽?”

酒神將美杜莎帶上了祭壇中央,然後掏出了自己消失已久的權杖給四周布置了一番:“你在奧林匹斯山能恢複?是因為什麽?”

美杜莎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彌散在空中的神力。”

酒神驚得手一抖,權杖都險些扔了出去:“你能這樣吸收神力?你到底是什麽東西?”酒神殺意頓起——這不符合常規的方式,很可能會成為一個巨大的威脅,哪怕今後的計劃成功了,美杜莎也絕對不能留下。

美杜莎常年待在最幽暗的深淵,見識過最為殘忍的血腥,想也知道酒神在想些什麽:“你需要我的幫忙,而我同樣也是永生的。”

隻有神祇或者擁有神祇血脈的才可能永生,那些妖怪活得再久,也終有一日會死去,酒神的眼神更加莫測:“我想,我需要知道你是誰。”

隻要給他恢複的機會與時間,美杜莎根本不會擔心酒神的威脅,一切陰謀在絕對力量的麵前都是虛無:“我是誰並不重要,你能幫我,我也能幫你。在你沒有觸犯我底線的情況下,我們並不會對立。你很聰明。”

被戳穿的酒神隻是笑了笑:“你該知道你的情況有多特殊。謊言、欺騙、背叛並不隻是人類的特權。”

美杜莎遊動自己的身軀,從他手中遊了上去,靠近了酒神的臉:“我以我的真名為證。憑你並傷不了我,就算是在這樣的情況。我的目的也非常簡單,我隻要解決我想要解決的。而至今,我們並不衝突。”

酒神隻是笑著,半響沒有開口。美杜莎也隻是盯著酒神,並不再開口。兩雙眼睛對視著僵持了許久,最後還是酒神先行放棄:“好吧,如果給你注入我的神力呢?能快速恢複麽?”

美杜莎遲疑一下還是拒絕了:“你的神力有你神格和神職的影響,給我注入,可能並不會有多大效果,或許還沒有奧林匹斯山上彌散的那些神力來的有用。”

酒神細想也是,太過逆天,恐怕這個世界早就天翻地覆:“接下去,你就在奧林匹斯山上好好恢複。等你傷好了,我再帶你去見一位神祇。至於波塞冬,他的傷恐怕比你更需要靜養。下次出手隻要避開那些零散的海妖就沒有問題。”

兩個談得興起,卻忘記了還有一位在祭壇空間外等候。空中傳來厄洛斯略帶不耐的問話:“你們好了麽?結果呢?”

酒神消除了剛才設下的禁製,將美杜莎重新遞給了厄洛斯:“雖然我並不會預言,但我能保證,到了該遇到的時候,你自然會遇到他的。我這邊隨時幫你留意著。”

厄洛斯深深看了眼依舊一臉笑容的酒神:“但願。”說完就展開翅膀,重新飛向了大海。如果不是手中這條蛇並不像當初他遇到美杜莎那時候有熟悉感,他恐怕早就已經確定這條蛇是美杜莎。不過,現在他依舊起了懷疑。

趴在厄洛斯身上的美杜莎看向酒神,隻見酒神對他做了個口型:“等你恢複。”

飛在空中的厄洛斯忽然沒頭沒尾感慨了一句:“不愧是酒神。”美杜莎轉過了頭,望向了這看似無盡的大海。

美杜莎靜靜待在厄洛斯手臂處,他能感受到,沒有達到自己目的的厄洛斯心情並不是很好。果然,沒過一會兒,厄洛斯在大海上某處停了下來,弄出了一根白色長長的布條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厄洛斯喃喃低語著:“為什麽隻有我是一個人呢?父神創造我的意義是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因為我,可以成雙成對,唯獨我一個人,隻留下我一個人,為什麽呢,到底為什麽呢……”厄洛斯拿起了自己的弓箭,另一隻手開始從隨身的箭筒中拔箭。

厄洛斯的這個習慣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養成的,無趣的時候、開心的時候、悲傷的時候,隻要他心情起伏過大了,他都會這麽做,將他的神力射散出去。隻不過以前的他,沒有這弓箭,如今有了弓箭,他便換了一個方式,射散自己的神力。

他麻木拔著一支又一支箭,拔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射出的是金箭還是鉛箭。他是父神最小的孩子,父神在他誕生之後便消失無蹤,他知道父神還存在,但他卻永遠找不到。哥哥姐姐,所有的神祇都過著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所陪伴的人,唯獨他一個人,永遠一個人。

美杜莎能感受到身下肌肉的顫動,經脈凸起的力量,他忽然能理解厄洛斯長久以來的任性,就像他隻能在深淵,看著一代代神祇的替換。某一天忽然深淵多了一個神祇,某一天深淵忽然多了許多怪物,某一天深淵忽然多了很多罪惡,整個世界都在不停向前,唯獨他停滯在深淵。

總有一日,趨於瘋魔。

厄洛斯終於停了下來,喘了幾口氣:“洛斯,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停要找他麽?”

美杜莎在內心沒有形象翻了個白眼,誰知道呢,神祇的感情總是那麽莫名其妙就誕生,又莫名其妙就消失。

厄洛斯依舊蒙著那長長的布條,美杜莎感受到厄洛斯突然用神力驅散了周圍的一切,他驚詫望向了厄洛斯。厄洛斯隻說了一句話:“他受了父神最大製約的,在他永遠居於深淵之前,我見過他,現在,我想再次見到他。”

終於將所有神力都消耗完,厄洛斯開始無力下墜,掉入了大海。美杜莎覺得厄洛斯那句話,說了和沒有說一樣,但他卻有了一種重新站在厄洛斯麵前的衝動,那種強烈的*,如同他渴望踏出深淵一樣。海水不停從四周湧了過來,他們似乎想要把厄洛斯和美杜莎拖入那幽暗的海域深處。

似乎是剛才不斷射出的箭的作用,美杜莎能感受到有無數的力量朝著厄洛斯湧來,不斷補充恢複著厄洛斯剛才耗盡的力量。厄洛斯將美杜莎抓到了自己的麵前。沒有任何避水措施的厄洛斯,一張嘴就是一串的氣泡。

但美杜莎卻看懂也聽懂了厄洛斯的那句話:洛斯,你是他麽?

海水的下方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那幽暗的色彩與海域深處截然不同,那是一種幾乎無法形容的幽暗,是獨屬於深淵的色彩,是能吞噬所有光亮的色彩。

頭頂還有著斑駁的亮斑,腳底卻是旋轉的漩渦。厄洛斯和美杜莎的下墜突然就終止了。然而下方深邃的漩渦卻並不想要放過這兩位,它竟然不斷向上靠攏,最終洶湧朝著美杜莎而去。

美杜莎能夠感受到無數的力量湧入自己的軀體,他能感受到身體每一寸都幾近在爆裂,在重組。他不知道這股力量是怎麽從深淵跑出來的,但這並不妨礙他接收這股力量。

美杜莎能看到厄洛斯驚慌的表情,直到兩者都被自下而上的漩渦給吞噬進去。

半天過後,美杜莎的雙眼重新看到了光線,看到了屬於海洋的顏色,而那不停旋轉的漩渦卻不見了。美杜莎眼內徒留下厄洛斯那張精致卻失措的臉,以及,再次洶湧而上的海水。

美杜莎恢複了他剛出深淵的樣子,他伸出了雙手抱住了厄洛斯的腰,展開了自己那雙翅膀,動用了自己的力量,帶著厄洛斯衝出了海水的包圍。

翅膀並不適合在海水中使用,但美杜莎還是把厄洛斯帶了出來,他盯著厄洛斯的雙眼認真一字一頓說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美杜莎,塔耳塔洛斯。”

美杜莎不知道現在的厄洛斯在想什麽,呆愣愣看著,卻一言不發,連翅膀都好像不會用了。但美杜莎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他感受到了他的身體竟然再次開始縮水,呆滯的厄洛斯下意識揮動起了自己的翅膀,攤開的雙手準確接住了一條小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