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兩處茫茫皆不見(2)
來的竟然是晉王和威國公世子,還有此前來過家裏的那個錦衣衛指揮僉事!
陳瀾聽清楚這些話的時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鎮定了下來。見紅螺和沁芳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她情知就是這會兒蘇木胡椒帶著那些家丁親隨過來,也決計會被擋在精舍外頭,忍不住眉頭緊皺,旋即就感到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那邊既然傳了話,咱們究竟去不去?算起來,晉王也是咱們的表姐夫。”
“表姐夫?你別忘了,當日就是晉王妃出嫁後回門,韓國公府也是大開中門跪拜迎接,更不用說我們這些隔一層的親戚了。敘家禮自然是表姐夫,但敘國禮,便是君臣有別。”
想起陳冰那一回嚷嚷表姐夫時,朱氏的勃然色變和那些訓斥,陳瀾不禁心中冷笑。要知道,先頭的陽寧侯陳永姬妾無數,卻隻有一個嫡女嫁入了韓國公府,於是才有了晉王妃。可侯府那些庶女呢?嫁的好的許了那些沒出息的勳貴庶子,勉強也能讓人稱一聲太太奶奶。嫁的不好的則是隻世襲了祖上軍職自身卻隻能混一個閑職的小軍官,甚至要舉債度日。
那些婚事全都是朱氏做主,先頭的陽寧侯陳永絲毫也不曾過問。所以,別看朱氏疼愛孫女是遠近聞名的,相比作為嫡親外孫女的晉王妃,這親疏遠近不問自知。
見陳衍愣在那裏沒做聲,她略一思忖便衝沁芳紅螺問道,“剛剛那位公公來傳話的時候,你們可瞧見了,跟著晉王進了這兒來的有多少人?可曾讓外人回避了?”
“除了智永大師,還有好些人,其中許是有威國公世子和那位楊指揮,似乎還有幾位清客幕僚之類的儒生,我剛剛聽他們說要賞花賦詩,別的護衛親隨都守在外麵。”
入鄉隨俗,陳瀾深知這年頭對女子最是嚴苛,稍有行止差錯便是萬劫不複,更何況她眼下和陳衍在侯府中無依無靠,更是不能輕易犯錯。況且,今日之事十有□□出自別人設計,她不得不多長一個心眼。此時聽說外頭晉王竟是把清客之流都帶了進來,她立刻便做出了決定。轉身看著陳衍,她便開口說道:“四弟,待會你一個人過去。”
陳衍吃了一驚,滿臉的茫然:“姐,你不去?”
“男女有別,如果我和你一道去,威國公世子和其他人一並回避了也就算了,若是他們不回避,傳揚開去,說什麽閑話的都有。你隻需說我原本該去相見,可剛剛一圈下來支撐不住,已經躺下了。記住,到了他們麵前,無論晉王殿下,還是威國公世子,亦或是那位楊指揮,你無需刻意表現什麽,隻要拿出你平日在學堂那些做派來。”
“可是,隻要我表現得好些,興許……”
情知陳衍星星念念隻惦記著陽寧侯的爵位,陳瀾不禁懷疑,是自幼父母雙亡的窘境把這小家夥逼到了這個份上,還是從前的她也常常灌輸這一條。但此時此刻,她隻能伸手壓在那已經頗為結實的肩頭,臉色比之前更加鄭重其事。
“把心放正些!你得記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陽寧侯的爵位究竟如何,是朝廷決定的,是皇上決定的,你就是一千一萬的努力,也抗不了那一句天憲!我上次怎麽告誡你的?不要幸災樂禍,也不要一心以為這是機會,得記著眼下是陳家的一大危機,事情究竟如何還沒個準。晉王他們都是比你年長的人,鬥心機你鬥不過他們,在他們麵前何妨老實敦厚一些?就是他們問起,你也不要說你二伯父的不是,畢竟那是你的尊長……”
她也顧不得陳衍是不是記得住那麽多,隻是一個勁地灌輸著自己眼下能想到的一切道理。倘若今次來的隻有晉王,陳衍表現稍有差池也不打緊,可偏偏還有威國公世子和那個錦衣衛的楊進周,天知道陳衍的每一句話會不會被人掰碎了琢磨。
好在陳衍終究還識大體,雖說陳瀾情急之下有些話說得未免沒條理,但他還是聽明白了。見陳瀾那種極其鄭重其事的表情,他終於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我一個人去。”
陳瀾本想再挑上一個丫頭跟著,可看看滿臉懼色的沁芳和芸兒,再看看死死咬著嘴唇的紅螺,她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主意。那些貴人從來就不把奴婢當人,萬一又看中了丫頭當場要人,她上哪兒去找理由回絕?於是,眼看著陳衍整理好衣裳走出門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吩咐三個丫頭去服侍自己躺下。
三個丫頭往日各有各的心思,尤其是芸兒牙尖嘴利,沒事總喜歡和人拌兩句嘴,可這會兒也是一聲不吭,沉默寡言的沁芳就更不用說了。而紅螺給陳瀾蓋了條薄毯子,見她靠在那兒隻是呆呆的,便低聲勸慰道:“小姐放心,四少爺必然會遵照您的吩咐,不會有什麽事的。”
“今天沒什麽事,明天呢?”
陳瀾淡淡地答了一句,見紅螺一愣,她便沒有再說話。
屋子裏點著檀香,擺設雖簡單,卻極其舒適,底下甚至還通著地龍。此時陳瀾斜倚在這床上,隻穿著貼身小襖蓋了一條薄毯子,卻絲毫沒覺得寒冷,額頭上反而還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今天在寺裏轉了一圈求神拜佛,她原本就已經累了,可就是再困,之前撞著了這麽兩撥意義不明的人,她又哪裏敢合眼,隻能勉強歪在那兒想心事。
要在這麽一個陌生的時代掙紮求存,實在是太難了,真不知道本朝的那位□□是如何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而就是這樣一個開創王朝的人,既然費盡心機留下了那樣的文字,足可證晚年過得絕不愉快,隻可惜關於那一時期的書竟是極少……而她,眼下的她該怎麽做?
想著想著,她的眼睛就漸漸合了起來。迷糊之間,她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了一陣叩門聲,她一個激靈驚覺過來,正要坐起身,卻聽到了門口傳來兩個絕不尋常的字眼,於是忙又合上眼睛裝睡。果然,隻是一會兒,她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漸漸近了,最後停在了床前。就當她以為來人會掀開帳子的時候,她又聽見了紅螺低低的聲音。
“公公,我家小姐確實是睡了。”
“喲,看來還真是睡了。咳,都是我家殿下不放心,一定打發我來看看。想來也是,年前才傷了身子,這會兒大冷天又出來祭拜,眼下支撐不住也不奇怪。你且告訴你家小姐,就說四少爺舉止端方,殿下很是讚賞,威國公世子還邀了四少爺去他家裏做客。隻不過,你家小姐要真為弟弟著想,自個也得多多用心,可惜了今天這麽好的機會……”
那嘟囔的聲音漸漸小了,隨即腳步聲漸漸遠去,躺在床上的陳瀾隻覺得一顆心漸漸下沉。此時此刻,她已然確定今天晉王一行來這兒並不是湊巧,而這個太監特意來這裏查看,也並不是什麽單純的來看看,那番話隻怕衝她來的意味居多,卻不知道這個太監的言語中有晉王妃的暗示,還是也有那位晉王的意思。
陳瀾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睜開了眼睛。她和陳衍的處境確實艱難,她能用的籌碼也確實極少,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會聽憑別人安排她的人生。什麽都不做就此認命,她從不是這樣的人!
“小姐,小姐!”
外頭傳來的低呼一下子傳入了她的耳中,她定了定神答應一聲,這時帳子才拉開了一條縫,探進腦袋來的恰是芸兒。她輕輕吐了吐舌頭,這才低聲說:“沁芳姐姐把人送出去了,那位公公說話陰陽怪氣,聽著寒津津的……小姐放心,他沒拉開過帳子。”
陳瀾疲憊地點了點頭,得知陳衍還沒回來,心中更是焦心。見芸兒手腳麻利地掛起了帳子,又扶起她半坐著,隨即去倒了水送來,她便低聲問道:“芸兒,你可知道,晉王如今有幾個子女?”
芸兒往後頭瞧了一眼,見並沒有外人在,便坐近了些,又湊上去低聲說:“晉王統共就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晉王妃這幾年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單老太太給找去的藥方子就有幾十張,可偏生什麽動靜都沒有。據說她大度得很,陪嫁丫頭給晉王殿下收房的就有四個,王府中包括剛去的珍瓏,其餘開臉的丫頭也多得很,隻真正有名分的還隻是年前冊封了夫人抬進王府的那兩位,其餘的都不過婢妾罷了……”
“說來也怪了,殿下的身體健壯,王妃據說小時候還練過武,也是好底子,可偏生到如今就一個女兒。幸好王府的庶長子生母身份太低,還是養在王妃跟前,那兩位夫人也沒動靜,否則王妃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陳瀾平日偶爾還嫌芸兒話多,可這會兒聽著那絮絮叨叨卻極其詳盡的言語,她卻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慶幸來。若不是今天遇著這麽一遭,那個太監又自作聰明留下那麽一番話,芸兒又是貨真價實的包打聽,隻怕她得到事到臨頭才會有反
由於適才晉王府的護衛將精舍團團圍住,侯府的親隨家丁們自然是難以進來,蘇木胡椒盡管在外頭心急如焚,可打聽到那是晉王府的人,也隻能在那裏等著。直到看著那前呼後擁的一行人都走了,兩人方才趕緊指使人在精舍外頭等著,隨即就一溜煙往裏頭跑去。
進了屋子,她們看到陳瀾的臉色都還好,這才鬆了一口氣,忙期期艾艾地上前行禮。不等她們把話說齊全,陳瀾就笑道:“不怪你們,既是王府來的人,你們自然會被攔在外頭。”
“都是那個老和尚,來了這麽些人,他也不讓知客僧及早提醒一聲!”芸兒看到陳衍正在把那幾樣小玩意兒一樣樣指給陳瀾看,頓時沒好氣地撇撇嘴道,“虧得咱們侯府每年給這廟裏送那麽多銀子,他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
沁芳見陳瀾隻是一言不發,便在旁邊喝了一聲:“芸兒,別胡亂說道了,晉王爺若是讓智永大師不要聲張,他又怎麽敢提醒咱們?”
陳瀾展開那把扇子,仔細瞧了瞧又拿起了那把匕首,隨即把荷包裏的金銀錁子都傾在了桌子上,見是四個梅花式的金錁子,四個海棠式的銀錁子,而那個荷包針線細致,角落中還繡著一個記號,她隱約記得家裏也有幾樣東西有這標記,應當是禦用監繡房中出來的。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她的眉頭便舒展開了。
果然,若是晉王早就想見見他們姐弟,應當不會預備這種過年節最常見的荷包和金銀錁子,看來不管別人設計如何,於這位晉王來說隻是一時起意。既然剛剛避開了,這次的事情應當就算是過去了,隻是得防著以後。
倒是那位威國公世子羅旭和錦衣衛指揮僉事楊進周有些意思,聖手劉雖不是宮廷供奉,但卻是以死要錢的著稱,一把扇麵動輒叫賣數百兩數千兩不等,這把扇子決計價值不菲。而那個錦衣衛指揮使楊進周的羊角匕則是看著樸素,其實鋒銳十足,當也是防身之物。據陳衍說,他過去說了一會話,又和其他清客一塊賦詩,還吟了一對楹聯,後來晉王就給了那荷包,其餘兩人立時就給了這兩樣東西做見麵禮,仿佛都沒怎麽考慮東西是否貴重,是否合適。
一次祭拜便招惹出這許多人來,盡管這會兒晉王一行都已經走了,但陳瀾已經完全沒了在這護國寺一遊的心情。看著丫頭們收拾好了東西,她就拉著陳衍出了屋子。隻見剛剛還戒備森嚴的菩提精舍已經是空空蕩蕩,隻有那紅梅依舊開得火紅豔麗。
和一眾家丁護衛會合之後,一行十幾個人便沿著寺中小道往外走。才過了藏經閣,陳瀾就看到迎麵走來了幾個人。除了身披袈裟的智永和兩個小沙彌之外,還有一個麵目陌生的年輕公子和一個小廝。那公子大約十七八歲,紫貂皮大氅,元青色潞綢大襖,隻是那種抱手走路的慵懶樣子,以及臉上那種懶洋洋的氣息,偏顯出一種富貴閑人的感覺來。
兩相一打照麵,智永便是一愣,隨即笑道:“三小姐這是預備走了?難得來一回,老衲竟是沒來得及招待。聽說三小姐身子還有些不好,老衲這裏有新揀出來的鬆仁,泡茶是最好的。”他一邊說一邊對身後一個小沙彌吩咐了一句,隨即仿佛才想到身邊還有一個人似的,因笑道,“對了,老衲都忘了,剛剛三小姐在屋子裏休息,不曾見過,這位就是威國公世子。”
這是威國公世子羅旭?
陳瀾不禁看了一旁的陳衍一眼,見他衝自己點了點頭,她連忙襝衽行禮。
而這時候,羅旭也笑著一揖說:“剛剛送走了殿下,我又折了回來,正打算去尋三小姐和陳小弟的,想不到竟是這麽巧在這裏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