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我一口氣就到了東方先生的大帳,四周靜悄悄的,競像成了一座空營。我心裏一寒,即刻就回到自己的營帳內。一切都和我離開的時候一致,但反複搜索,地上並沒有那隻‘玉’燕。

已經是夏天,還是正午,但是空氣裏飄來一種不可名狀的氣味。我立刻就察覺不對勁,出了帳子一瞧,因我在高處,可見山穀下麵的每條山道,都是士兵移動。他們沒有藍‘色’羽‘毛’,北軍?天哪,薛堅之埋伏?我下意識的撒‘腿’朝東方的大帳跑去。靜,風吹草聲都聽見了。

我一掀簾子,吃了一驚。

所有東方身邊的親兵都全副武裝,全無聲息,裏三層外三層的圍繞著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穿著毫無紋飾卻顯得貴重的純黑錦袍,端嚴的就像塑像。

東方先生?他在等什麽。難道等我?我開口道:“先生?”

他猛地站起來:“夏初,你怎麽回來了?”

我隻說:“我……北軍來了!”

東方的臉上閃過一種複雜的表情,那使他顯得更神秘,更不像個真實的人了。

他走近我:“……我知道了。夏初,你跟著我出去看看吧。”他話音剛落,其周圍的士兵簇擁著我們到了最高處。

前一刻還是風平‘浪’靜,在我們立定的一刻,山腳下殊死的大戰開始了。‘亂’雲飛起,黑旗和藍‘色’的旗幟狂‘亂’的咬在一起。鼓聲大作,那種刺‘激’我的氣味變得濃鬱無比,馬糞,男人的汗酸臭,再加上血的味道。一排排的箭雨擋住了太陽,在震撼大地的節奏中‘插’進了山下的大營。那些在石頭中間的白羽箭殘酷無情,目視一批批活動著的藍羽生物被消滅。

鼓聲連天,藍羽軍在猝不及防中,依然有還擊者。有的北軍呼嘯而來,卻被毒箭擊中,麵部頓時潰爛模糊。還有些人肢體已斷,但依然在困水中轉著圈子殺人。殺人,隻有殺人。喊殺聲響徹山穀,號角又起,第二支北軍軍隊從山背後繞了出來,他們中間沒有騎兵,戰車,隻有輕裝的武士。排在前麵的士族,赤膊揮舞著大刀。閃光的刀輪成深藍‘色’的旋風,

兩支北軍攔腰截斷了數萬藍羽軍,餘下的是*與*的廝殺。人頭片刻就堆積起來。活人們如麥稈一般脆弱,在人群的洪流裏被折斷。淒慘的喊叫,垂死者的呻‘吟’,越來越多,幾乎不能分辨是什麽。隻有使人恐懼的回音,山穀更蒼白,青麵獠牙的冷笑。

血的詛咒,令我頭皮發麻,隻感覺到惡心。

我的舌頭下藏著“‘玉’燕子,‘玉’燕子”,我不能再要‘玉’燕子了。

我情不自禁的喊道:“不,我要走!”

耳邊東方輕輕而斷然的說:“太遲了,你走不脫了。”

他的聲音,有一絲‘迷’‘惑’,一點感傷,與此刻儼雅如神的他,並不諧和。

遠遠望去,我來得那條路上,也有了一些騎兵。他們並不動作,隻是跟我們一樣俯視著戰場。

這些騎兵怎麽樣才包抄到那條路上的呢?我的思緒飛快,但剩下的隻有吃驚。

我微微的發抖,想起了一個時辰前上官在夢中的那聲“夏初”,還有雙鳳關裏的那隻白鶴。可是眼前隻有死亡,仿佛無休無止。

東方身邊的數圈親兵全張開了弩機,對著四下。隻有他的衣袖隨風飄動,麵無表情的環視一切,好像山腳下或者所有的生物都是渺小的。

那些聲音漸漸的低下去了,我隻聽到一個有力的呼喚:“夏初。”

東方把什麽東西拿了出來,‘插’在我的頭發裏。我知道了……一定是‘玉’燕子。

我好像什麽都明白了,又好像什麽都不明白。我望著他,隻等他給我答案。

他的眼睛裏那種孩童一樣的水霧凝成了冰。若被他看一眼,‘春’天裏也會片草不生。

從騎兵裏終於有一匹馬緩緩的過來,離了數丈遠,馬上的將軍翻身下來。

他對東方匍匐著叩首,並無言語,似乎在等待命令。

這個人我見過。我想來了,他就是那個虯須客,曾經在蓬萊店幫著阿宙殺死刺客的男人。

虯須客的騎兵隨從裏,有人豎著“薛”的旗幟。薛堅,是圍攻的一路。

我不再茫然,也不感到氣憤,我隻是冷冷的仰望著麵前這個男人的臉。他周身都帶著光暈,會讓身經百戰的勇士也不自覺想朝他跪拜下去。

再也不會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阿宙曾經告訴過我的話,是真的吧。

“人不能不信命。”他開口了:“第一次,我在青城山遇到你,我就放你走。你不肯走。第二次,我在圍城內助五弟脫險,也算放了你。你居然又出現了。第三次,我已經猜到你是誰了。那張地圖,不過是讓我最後確定而已。但我決定讓你走。我不能不給上官一個機會。可‘玉’燕子又讓你回來了。東方琪,在這座山上死了……”

我打斷了他:“你贏了。因為你站在最高。所有人都被命運‘操’縱,總有一些未知事。除了你。元天寰!”

他望著遠處的青山:“四川之局是我近年來最喜愛的一盤棋。東方玄鵬先生,來去莫測,人人皆知。但除了家師元石先生,沒人知道我真的秘密。我五弟的出現讓上官懷疑。雖然我並沒有讓五弟去找過他。上官在五弟走後,把他所有和我見麵的日子寫在竹片上,發現凡是元天寰那個人經曆重大戰爭和國事,我就從未出現。……人再神,也是□無術的。

這盤棋裏,元石大弟子之名幫了我大忙……如今,四川已平,廷宇黨亦滅,藍羽軍亡,湘洲王紹必反。放眼望去,好像太無趣了。直到天邊的土地都將屬於我,而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將向我稱臣。公主,隻是東方先生變成了朕,倒教你我為難了。“

我沒有回答,他也不需要我回答。我們的身後,一麵金‘色’的巨大龍旗升起來。元天寰身邊除了我,所有的人都下跪。

薛堅大喝,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山上:“萬歲禦駕在此,親征平賊。”

一片壓抑的安靜。

有人如夢初醒:“萬歲來了!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活著的人都在興奮的喊著,除了我和他。

元天寰和我並肩而立。他淡漠的望著我,我也淡漠的望著他。

一聲清脆的馬嘶,從山穀中央傳上來。我低頭一看,是‘玉’飛龍。

銀甲的元君宙似去牽馬,其實已經站了起來,我已看不清他。果然他是另一路軍的統帥。

阿宙和薛將軍。在這種知悉布陣情況下,任何一路都足以攻滅山下的藍羽軍。但元天寰非要安排兩路人馬。為的無非是讓他們相互轄製,以防萬一。

暮‘色’降臨,一片孤寂,山音裏好像有人在喊我“夏初,夏初”。

舉目望去,少司命神在冥冥中為夏初

暮靄氤氳,山沉遠照。十數萬雄師橫於山野,炊煙亦可令天地變‘色’。

此夜之後,便不是屬巴蜀之境了。元天寰行軍神速,星夜兼程,每三日大軍,才歇息一夜。對他急於班師回朝,好像北軍上下全沒有一聲怨言。

自從那日屠滅藍羽軍,他在山頂對我道破天機後。他沒有再對我說過一個字。

他不對我說,我自然也不主動去找他說。此人著實讓人捉‘摸’不透。

元天寰從不帶‘女’人從軍。所以在我身邊隻派來兩個小太監伺候。這兩個小孩兒跟元天寰身邊的那些親兵一樣,除非你問,不然就一句話也不說。行軍時,我在一輛密不透風,窗戶都沒有的馬車裏。休整時,我在戒備森嚴的帳篷裏。譬如是魚兒被困在無水的溝渠內,一籌莫展。

但是,我無時不感到元天寰的存在。好像我在馬車內的時候,他的馬就在車軸的近旁。而我在帳篷內,他就呆在最近的那個帳內。

大家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誰,似乎也無人關心我的存在。

盡管我幾乎被軟禁了,我依然得到了一些消息。薛堅被元天寰留在了四川,收拾四川大‘亂’後的局麵。趙顯中了埋伏,被俘虜了,早被特令先期送到了長安。阿宙,領軍處於右後翼……

現在在北軍營內,唯一可能會幫我的,就是阿宙。可是……他如何能麵對我?

我想了無數的辦法,都不行。唯有……我拉開簾子,一個小宦官跪在‘門’口:“您有何吩咐?”

我吐了口氣,坦白說:“去告訴皇帝,我要見他。”

那小宦官飛跑去了。我等得心焦,他回來怯生生地說:“皇上正忙,無空見您。”

我心裏幾分涼薄。真遇到這樣的男人,怎麽辦呢?此人會為我這樣一個少‘女’動心?我不信,當初就因為那麽一首大風歌,僅僅因為一個‘女’相士幾句話,他就非要娶我為他的妻子了。

他究竟有什麽盤算?我嗤之以鼻,冷笑了幾聲,取出袖子裏的匕首來細細的看。

那小太監又說:“皇上有令,雖然長安就快到了,但您起居乏人照顧,也不可行。皇上命四川上貢合適的‘侍’‘女’,今日全部齊集。皇上口諭,想必您也不會喜歡長安的宮人,所以這裏的人,隨您挑選。”

我整理好衣襟,走出去瞧。‘門’口守衛的武士不少,還有地上跪著十來個小丫頭。最大的也不過我這個年齡而已。

小太監道:“這是主人,以後你們就是伺候她的。”

那些姑娘麵麵相覷,紛紛對我叩首。

我環顧一下四周:“我用不了那麽多人。明日行軍,我隻要一個人跟著我就行了。”

話音剛落,‘女’孩子們就伶牙俐齒起來。

“奴婢願意去……”

“奴婢什麽都會做……最擅長梳妝”

“奴婢……”

我嚴厲的看了一眼,她們才安靜了。我用足尖碾了一下泥土,隨手指了遠處的一匹青‘色’的馬:“回答我一個問題,那是什麽?”

眾人爭先恐後:“馬!”

“不對,軍馬”,“青‘色’的馬”。

見我略微搖頭,便有一個‘女’孩討好的說:“主人說是什麽,便是什麽。”

我笑了。我雖然也經曆過困境,但公主畢竟是同平常人家的‘女’兒有些不同。其實我雖用心,但並不是用心計。不是不能,是不願意,不屑而已。

我指了指人群最後一個圓臉的小姑娘,她梳著丫髻,秀美的臉上嵌著豌豆‘花’一樣的靈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