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東方問:“你的紫薇石頭陣,和元石先生教得一樣。但我記得當年你明明是有自己兩記變招的,為何不用?難道是專‘門’為了等我?”
“我猜你可能會來。我怕你萬一解不開。你當然是不會被限死的,但會‘浪’費你時間。”
東方坐姿軒軒:“鳳兮鳳兮。還是有這種心腸……你倒是不防備我帶著藍羽軍人來,拉你一起造反?”
上官正襟危坐答道:“你不能。我是上官軼!誰要想害我的,我寧願先發製人,哪怕步步殺招。”
東方似乎也被他的氣勢所服,歎息不言。我問:“先生,為什麽稱呼你鳳兮鳳兮?鳳兮鳳兮,其實是一隻鳳啊?”
上官說:“小時候口吃厲害,師傅為了讓我多開口。故意讓偶爾來訪的師兄跟我逗樂說話。鳳兮鳳兮,故是一鳳。典故從此而來。”
東方似乎不喜歡我在場,我識趣說:“我去準備晚飯。”
因先生犯病,這些天都是我在做飯熬‘藥’。夏初跟“下廚”本來就有緣,我隻高興能為上官先生做些事情。東方乃上官的朋友,也不該怠慢。
我自己草草吃過了,才端進去請他們吃。他們高談闊論,似乎在口頭比試一場決戰。
入夜了燈油需節省,我就坐在黑暗裏。等到月上中天,我想他們也該吃完了。就悄悄走到上官的‘門’口,隻聽東方說:“……你那麽說,難道不怕嗎?”
上官傲然的笑,似乎不屑:“我怕什麽,我孑然一身,我還有什麽可奪去的?”
東方似帶了醉意,調侃說:“那我也是隨便什麽都能拿走?”
上官又笑:“你說好了……”
東方一字一句:“我要你那個小姑娘……是夏初嗎?”
靜的我都聽到自己的心跳,開玩笑,還是……?
這時才聽上官毫無餘地的回絕:“絕對不行,我的東西你都可拿去,但她並非我的。”
東方說:“若是你‘女’人,不就是你的?鳳兮鳳兮,聰明一世,還有些癡氣!”
又聽上官肅然說:“不是癡。就算是我妻子,也是人選我為伴侶。我不是她的父母,沒有生養教育她。別說我們沒那種意思。就算是我的,也需要善意維護,怎麽可以隨便呢?”
東方似乎在笑著搖頭,上官輕笑:“老男人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試探我了。”
我望了眼上弦月,還是躡手躡腳的回屋了。
次日起,上官和東方,忙於互相討論。他們有時候慷慨‘激’昂,有時候詼諧而笑。我‘插’不上嘴,旁聽得多了,本來一知半解的兵法,被抹得一片糊塗。我氣悶起來,朝懸崖那邊散步去。一個月就快到了,我怎樣與上官開口說我要去都江堰呢……我去了,還能回來嗎?
我佇立懸崖邊凝望。山峰冷厲,在青城山,我幾乎與世隔絕。我眺望著山的遠處那蒼茫而廣闊的原野,大地的寧靜一再被打破,可以預見屍橫遍野的明天。四川已經是一個各方湍流會合的海口。誰是‘弄’‘潮’兒?我聆聽著懸崖底出深淵的呼喊,重溫著千軍萬馬的嘶喊。軍人們都等待著一場決戰,誰將建立功勳,誰將以血祭奠青‘春’?真要投入奔流,才是幸福。我若是鳥,縱身躍下,便可以飛去見證……
“想要飛,為何不去飛?”有人在我的背後問。是東方先生。
他必具有非凡的‘洞’察力。我搓了一下手:“目前我不能飛,也飛不出去。”
東方先生一揮手杖,冷厲說:““你的存在,已經影響到上官決斷。除了你的臉蛋,我看不出你還有什麽過人之處。你可有為之奮鬥的夢想?你打算往何處去?”他字字鑽心。
我驚惶,他擊中了我的要害。我告誡自己:東方不是上官,不會對我有任何袒護。我定神微笑:“東方先生這樣直言,也有些殘酷。”
“非也。如果這些話都算殘酷,將來就更為難堪。夏初,你向往的是遠方,絕不會局限在山裏。昨夜我對上官說,要留住你。不能像對白鶴那樣折斷翅膀,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你……”
我驚訝異常。東方的表情卻變化了,他的臉頰淺淺的笑渦一掠而過,頗為魅‘惑’:“怎麽,怕了?我不過是點破他。上官是不會殺你的。比起我,你是初識上官,若你認為他是世俗所謂的好,或者會一味隱忍,你就錯了。
天生麗質的‘女’人有個‘毛’病。就是總是幻想在自己的冒險中多些俊傑人物點綴。你無意之間正在牽扯上官。為了你和他,夏初,你走吧!”
我忍不住答道:“先生說我優柔寡斷。天下人說玄鵬與青鳳,本是並列之才。東方先生一針見血。可你並非上官,並非我,怎麽可以替他和我做決定。我會走。但我一定會跟上官先生說明。
東方先生方才談起美‘女’,我不敢苟同。美‘女’不過是‘身不由己’,被有權勢的男人搶來奪去。或者為命運所捉‘弄’,成為所謂的禍水。男人能拋下霸業,名譽,自尊,也陪‘女’人到底?”我凝望他。東方琪眸子裏卻藏著水澤盈盈,他先笑了,我也微笑。
他道:“你可知,上官必出山?我可以‘交’給你出林之方,還可以可靠的部下暗中護送你出川……”
我枕著書,隨意暢想。東方先生走了,他來去無蹤跡可循,就像塞北的朔風。
我跨出‘門’,滿天星鬥下,上官披著披風仰望天際,用東方先生留下的那根竹杖撐住身子。千個記憶開千朵‘花’,都環抱住這隻棲息在山野茅屋中的鳳。
我抱著肩,打了一個噴嚏。我不會觀星象,對這‘門’高深的學問也不太感興趣。天命終究在人手,是不是呢?
天幕更像豐饒的海洋,航行不到盡頭。
上官也不回頭:“夏初,我跟你這般大的時候,雖然在冬天常坐在‘床’上不能動彈,但會夢見自己儒將風流,在沙場上酣暢淋漓……”
他這樣一個少年,小時候口吃,稍大後就有‘腿’疾。我想起在清涼殿有個屏風,是前代的一位王爺畫的。畫得是一個少年,望著錦繡‘花’園,卻不能進去,滿臉寂寥。
當時還年幼的我,久久望著那畫中少年的臉,在夜晚為他禱告:但願菩薩能讓他找到一朵解語‘花’。上官,有幾分像那個屏風裏的少年啊。
不知不覺,他的披風落到了我的肩上。這人與世隔絕,但他的誠摯中有一種真的暖意,在料峭的山風裏悠滲漫透全身。可惜我不配當解語‘花’,我現在隻是離離原上草。我一直依附於他,倒像菟絲子了。將來有一天,能成為苦寒後的梅‘花’,還是經霜的淩霄‘花’?
星,離我們近得似乎伸手就可以去撩撥。上官指著星空,教我一顆一顆辨認。
我認了一會兒,跺腳道:“太難了,我愚鈍的記不住,不如我拜你做了老師,你慢慢教我。”
他眸子晶瑩。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我不想當你的老師……不過,我還是願意慢慢教你的。”
我心一動,他咳嗽一聲,正‘色’說:“我觀測天象。東方說的星兆無一不準。在這裏,攻到瀘州的藍羽軍已經有十萬部眾,而元廷宇所指揮的親信軍也有十萬人。勢均力敵,本來就是兩敗俱傷之事。可是……還會有更大更奇異的變數發生。是誰有如此神奇的能力?我都猜不透。昔日在老師麵前,我因口吃,話極少,東方令人望而生畏,但愛說話。我長大了,看似柔和,能博虛名。他不願‘交’接人,我行我素。我倒慚愧的被置於兩人之前,若是我老師活著,又要笑世人庸眼。”
我指著南北的星河:“賢人和凡人就像隔著條河。你們在這裏,他們在那裏。他們找到你們,可不是煩惱?”
他憐愛的用手拂好我的‘亂’發:“也別讓他們看見了你。。”
我垂眼:“先生……”
“四川戰事,不出兩月就會分明,到時候跟我一起走吧。我打算先帶你去一個美麗的地方……。”
美麗的地方,上官先生說是美麗……我信他,我無意中靠在先生的肩膀,忙退開。
上官,有讓人不禁想去汲取智慧和溫暖,可我還是想能靠自己。
薄霧又如麵紗一般,遮住娟秀的山晨。我立在懸崖前,束著短衣,把頭發全部用竹簪盤起。練習一套上官曾教給的“導引圖”。為了自己,首先就要讓身體健康起來,不可偷懶。先是一套熊的動作,我練得血液沸騰,後是一套鶴的身形,我舒展的隨風輕舞。
雖然是上官給我的圖,但我就是不願讓他看我練。我在他麵前,多少是有幾分靦腆。
最後一套最難,是仿造老虎的,我卻特別喜歡。每次練習,周身裏無數的小‘精’靈都歡呼雀躍。
到了“虎跑山澗”,我一手支撐,來個倒立。還學了一聲虎叫。
此時,懸崖的崖壁上也起了一聲叫,像是一種奇怪的野獸。我嚇了一跳,忙過去看個究竟。
就聽崖壁有鏗鏘之聲,越來越清晰,我瞪圓了眼睛,到底是什麽?
一隻滿是泥的爪伸上了懸崖的頂部。離我才一丈多遠。
我再細瞅,……居然……是人的手?就在此時,隨著一聲悶悶的喘息,一個人的腦袋越到了懸崖之上。
而且,那顆頭顱,端得十分俊俏。
頭上沾有幾片枯葉。顴骨上還有點泥巴。可是不掩劍眉鳳目,妖嬈‘豔’美到猖狂。
阿宙!不是他倒見鬼了?我呀了一聲,再也不能擺出公主生涯練就的處‘亂’不驚。
他的鳳目眯起來,先是清冽,而後他的眼尾都笑開了:“啊?!是我的小蝦!”
他使勁用另一隻手劈下,攬星劍‘插’到崖上。他半個身子都‘露’出來了。衣服磨破了,半邊袖子也被樹杈劃爛了。
他被曬黑了一些,在霧後陽光下,皮膚閃著類似琥珀的光澤。
難道他從懸崖下一步步爬上來?我望著他,好像確實看到了一隻怪物。
他隻顧笑:“我說小蝦,你能不能拉一把呢?”我中了蠱般真去拉他。
他卻借我的力,全身重都壓過來,嘴‘唇’湊上我的‘唇’,就‘吻’上來。
我被陽光直‘射’,回避不開。
他坐了起來,還意猶未盡,大口的喘氣:“……小蝦,我累得快沒命了。”
“你怎麽上來的?”
“……當然是爬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