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我對元廷宇印象不佳,估‘摸’魚湯還未成,就對上官說:“當今天下,若是如東方先生那般的謀臣。除非甘於寂寞,隱遁史冊。若投身,除了皇帝元天寰那邊,還有哪裏可去參謀呢?藍羽軍,皇弟太尉,還是兩湖的大將軍琅玡王紹?”
上官沉默良久,說:“都不行。太尉元廷宇,雖然是皇帝手足,少年得誌。但他好利刻薄,貴同惡異,輕躁淺識。根本就是敗德之人。藍羽軍的首領何魁真,草莽英雄,外表嚴厲而內心勁俠,心太廣大而實力不足,必將不容於世。琅玡王紹,本出身清流,果然是一時之傑,然而他生‘性’多疑,又拘泥‘門’庭。怎能長久依附?”
我咀嚼先生的話:“那麽,隻有皇帝元天寰可投奔?”
上官道:“元天寰此人,行事似乎乖張。但是他幼年以來,每戰都足智多謀,且勇猛無敵。但目前他如何處理其弟元廷宇……眼看就是一場風‘波’。我們離風雨王庭,還是遠些好。”
我連連點頭。這時,上官站了起來:“好快!夏初,你到裏麵避一避,別忘了去屋後取魚湯。”他的神‘色’與平常無異。是元廷宇之說客?
我走進屋裏,上官軼並未讓那些人進入院子。等了好一會兒,我屏住呼吸,也隻能隱約聽到辯論之聲。上官軼的語氣似乎剛烈。我擔心他,但是……我都忘了魚湯。我忙跑到後屋,倉皇收拾,一鍋魚湯,燒得隻剩下可憐的小半碗了。
回身,上官軼已經步入了‘門’:“還是燒幹了?”
我背手笑道:“不,還有好幾口。”
他含笑道:“不容易,到底是夏初。我原預料一點都沒。看來我還是低估你。”
我道:“瞧先生說的……難道是忘了先生的安危,隻看著一鍋湯才算智慧。”
上官光是笑,鼻子皺了一下。
我問:“人被先生趕走了?”
上官點頭:“不管他,且讓我嚐一口濃香的魚湯吧。”
宮內長大的孩子,一種極度遲鈍,一種特別敏感,就如我。入夜我好像嗅到不一般的危險。輾轉反側,又怕影響上官,便鑽在被窩不動。自從我來以後,上官都是在隔壁堆放雜物的房間休息的。隔壁有細碎聲響。平日他總是看書到夜半,但從沒有那麽多雜音。
我貼著‘床’,聽到腳步,就連忙假寐。
隻聽他喚我:“夏初,夏初。”
我坐起來,他對我努嘴。
我拿起竹囊跟著他,他熄滅了我房內的燈。
他的房內,居然坐著一個男人!與上官如同孿生。
我一時慌張,連忙捂住嘴巴。上官笑出聲,他點了燈:“是我,又不是我。”
原來,端坐那邊的是他一個蠟像。他什麽時候製作的,平日又藏在何處?
上官拉了我,移開一架書。我緊挨著他。
窗外飛過一隻老鴰,風吹得窗戶上鬼影森森。
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蒼茫中有了一種揪心的震動。
我握緊拳頭,隻覺上官輕輕的撥開我的手指,一根一根,他的指甲滑過我每根手指。
一支帶著火苗的冷箭,劃破窗紙,直‘射’蠟人。
一支,又一支,團團火焰,很快燒著了。
“先生!”我叫了一聲,才意識先生握緊我的手。他拉了我一把,我跟他就落下一個隧道。
我們落在一堆幹草之上。原來,是一個挖得極深的地窖。上官急忙轉身,從地窖旁的一個空間裏,放出了自己幾隻小鶴,那裏麵還存有他兩個箱子。
我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吧。
“先生,他們來的快,而且是暗殺!”
上官也笑了,笑聲倒是像桂‘花’糖,毫不牽強:“嗯,太尉爺就是那麽些伎倆。殺人都這般……”
我更輕視元廷宇,但不知道北帝對這個兄弟到底準備怎麽辦?
上麵還是不斷有聲響,似乎是在熊熊燃燒中。還有別的動靜,不得而知。
我並不怎麽害怕。過於興奮,臉想必是紅的。方才倉促起‘床’,我的頭發都披散著,現在與上官對著。因為他現在不是一個醫者,我扭開了臉。
一聲巨響,我猜茅舍轟然倒塌了,上官的家,我的家……
我傷感中,就感到上官又拉住我的手,拿出什麽在輕輕地擦我手指。
我轉頭,太黑了,瞧不清楚他的臉。
“本來該早些做這事……都耽擱了。”他淡淡說,我聞到一股薑片和草‘藥’‘混’合的香氣。
我喚他:“先生……”
他正在用薑片擦我的手指,因為我留著的凍瘡疤痕……
我不出一聲,手指被擦熱了,灼灼,還有一絲溫柔噬骨。
若能停止此刻,我能依靠上官先生,不失為幸福……我低頭,明天……我的家又在何處?
清早我跟著上官從山間一個出口出來,又被他領到了山上的一片樹林。這林子排布奇特,仿佛‘迷’宮,上官讓我緊跟他,不要出錯。
“這個紫薇陣,會讓人‘迷’途,甚至進入絕境。我們去林子那頭暫避,我在那有幾間小屋,物事俱全,也是為了防備不測的。”他說。
上官乃是未雨綢繆之人,屋內果然和我們原本的茅屋陳設差不多。就是山高了,寒冷一些。
我向茅屋前眺望,隻有幾樹老梅,枯根鬱磐。再遠處好似一片‘迷’霧,上官關照說:“起霧時候不要去,因為前麵是百丈懸崖。”我忙應了一聲。
夜裏我隻聽得貓頭鷹的鳴叫,天明遲遲,卻不見上官起‘床’。
我等了許久,才去敲‘門’:“先生,先生?”他努力的應了一聲,我忙推‘門’而入。隻見他坐著,‘露’出雙‘腿’上‘插’了一些銀針。他臉‘色’蒼白,嘴‘唇’發青。
“先生你不舒服?”我問。
他不加掩飾:“真是的。本來每年秋冬才會起病。發作的時候,雙‘腿’疼痛,幾乎無法行走,我雖然百計醫治……但多年來病未有起‘色’。恐怕是這裏比我們原來山居屋子冷的多,才又發了。”他憔悴的樣子,就說明一切了。
原來他愛喝酒說有病,要驅散寒氣,是真的呢……
我問:“那怎麽不叫我,我能幫先生做些事情呢。”
他沉默不語。
我又說:“草‘藥’總該讓我敖?腳疼總需要熱泉水吧?先生都不說!”
他又沉默。
他的病症來勢洶湧,夜間我因為留意,就可以聽他睡不著。我曾經聽人道:上官軼少年就隱居,拒絕婚宦,是否也與此有關?
我想著,就從‘床’下竹囊的取出笛子。好久沒有用了,笛子卻還是和以前一般明潤。
我隔著牆,吹奏了一個長歌。曲意是描寫‘春’江‘花’月夜裏,有高士對月踏歌。
我用心吹奏,黑夜裏他必定用心會聽。上官顧曲,縱然這次臥‘床’,也不停止彈琴誦書。
我停下。就聽靜夜中,他撫掌三聲。我笑起來,隔著牆壁叫他一聲:“先生?”
他咳嗽幾聲,便無動靜了。我將野王笛提起來,當成劍在月光下舞了一陣。可惜不能持劍,不然更可以維護病中的先生了。
第二日我給上官送‘藥’湯,他注視我:“你帶的那根笛子……”
“我……”我剛啟齒,他驀然用手壓住我的胳膊,往我嘴裏放了一個果脯。
我總是坐不住的,便帶了小鶴們出去散步。陽光讓人懶洋洋。我心情也好些了。雖然上官還是不能自如行走,但隻要我們能到暖和的地方,他就會又是我最早熟悉的行止翩然的上官先生了。我正在思慮,隻覺得頭發被什麽使勁蹭了一下。我一‘摸’頭,白鶴慌張的叫起來,一隻巨大的黑鴿子竟然從天而降,它踏在一隻小鶴爪上,又戾氣十足的用翅膀扇開另外一隻小鶴。
我氣得一把抓住它,站立起來,我的影子比它大多了。它似乎要啄我,可是我兩手捉它的姿勢讓它沒有辦法。我教訓它:“原來是你!你竟敢在我麵前撒野?還有沒有一點禮儀?你真給鴿子家丟臉啊?”
它撲騰不停,我還治不了這恃強淩弱的鳥?我揪住它尾巴,告訴它:“黑鴿子聽好了。以後在我麵前不得欺負小鶴,不然我不管你的主人是誰,我都會把你的羽‘毛’一根根拔下來。給上官先生做一把羽‘毛’扇!”
“喔,就這樣有趣?”我回頭,日影刺眼。有人從樹林走出來了!
與其說這是一個包裹在深黑‘色’錦袍裏的青年,不如說是一座等待消融的玄‘色’冰山。他具有旌旗之下郎官那種‘精’幹敏捷的身姿。整個人絕沒有一點多餘,或一點缺憾。五官若以鬼斧鑿刻,冷酷而‘精’湛,細節之處,足可以給故事裏所描繪的俊人們當作範本。
他的眼中孩童般清淺水霧,卻有一種異常的光彩。當他目不轉睛,令人眩暈而恐懼的美。
就像我曾經見過異國來的火紅睡蓮,八月的夏天,它們冷靜的在池塘中開得碩大。
冰雪之城,火紅睡蓮朵朵燃燒……他是一道駭人的風景。
黑鴿子飛到他的肩膀上,咕咕幾聲。
“你是……東方琪先生?”我猜測道。
他冷峻的打量我:“正是。你……?”
我將三隻小鶴放回簸箕:“我叫夏初,是為上官收留的流‘浪’‘女’孩。久仰東方先生之名,請您跟我來。”
東方琪一言不發,就跟著我走。
待到了屋前,東方琪也不顧我,直接走到‘門’口:“鳳兮鳳兮,又在睡午覺嗎?”
片刻的安靜,聽上官在屋內道:“老男人還活著啊?我一猜就是你!”
他們哈哈大笑,就像一對頑童。上官和東方會麵拉手,興致高漲。
東方道:“好久不見,你有點變了。”
“我怎麽會變?倒是你變了,我始終覺得你是萬年孤獨的……居然去了藍羽軍……可辛苦嗎?藍羽軍的首領,自然奉你為上賓。可是你這也是將自己卷進了威脅之中。”
東方道:“你是我的師弟,對我還不相信?”此刻他看上去不再冷若冰霜,倒可愛的很。
“不是。元廷宇,藍羽軍,都不是長久的一方。你這樣的人去加入藍羽軍,倒有些倒行逆施,不顧天道了。”
沒想到東方笑起來,目光森秀,滿是無邪,腮邊還有像指印微痕那樣含蓄的笑渦。
我端上清茶,東方就收起笑容,又冷眼橫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