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見一向和藹慈祥的老太太竟是‘露’出了這等氣咻咻的表情,芸兒頓時後悔走了這一趟。可是,那江氏族長不‘陰’不陽的樣子又浮現在了腦海中,她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道:“老太太,奴婢當時想著您和夫人眼下沒時間,原就不冷不熱的,想對雲姑姑柳姑姑說一聲之後就回絕了他,誰知道。”

“又不是去吵架,還得特地叫上你做什麽?”

見江氏帶著莊媽媽和芸兒徑直去了,陳瀾站在那裏好一會兒,終究是有些不放心。站了一小會,長鏑正好回來,她一見著就連忙招手示意其上前。然而,她還沒開口,長鏑就徑直說道:“夫人,我剛打後‘門’來。那邊路上多了不少攤販,瞧著像是賣東西的,可這裏又沒什麽別的住戶,哪怕是下頭人要賣東西,一個貨郎滿就夠了,哪裏需要這許多人?這分明是來監視咱們動靜的,按我看,不如趁其不備,全部都‘亂’‘棒’打走”

“你呀,這種人打走了,還有下一撥,而且平白落人口實,那又是何必?”陳瀾見長鏑口中答應,麵上卻還有些不忿,便笑道,“你之前跟了長公主那麽多年,武藝是學到了,可也不要隻學了那好勇鬥狠,忘了娘的另一條宗旨——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這一動,就一定要一擊中的,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上頭‘花’什麽心思?”

“是……奴婢知錯了。”

見長鏑乖乖地點了點頭,‘露’出了好學生似的虛心受教模樣,陳瀾不禁啞然失笑,晦暗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隨即才想起正事,連忙吩咐道:“剛剛江氏老族長來了,娘帶著莊媽媽去見客。因這位是當年的正主,此番前來,怎麽想都是來意不善,我實在是不放心。你悄悄過去瞧一瞧,若有不妥,能處置的就相機處置,不能的話就立刻來報我。”

“奴婢這就去”

做了這一番預備,陳瀾這才轉身回房。待到了東屋,見書案上還碼放著那十幾本書,一旁則是‘亂’七八糟堆著些字紙。她上前一把將這些全都‘揉’成了團丟進字紙簍,隨即才坐了下來。緊跟著,就有紅纓說是派出去的小丁有事情稟報,一會兒又是外間說有揚州府消息來,等到長鏑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時,她竟是幾乎把江氏族長造訪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夫人”長鏑一進‘門’先嚷嚷了一聲,隨即臉上便‘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怒容,“夫人,那個老頭子欺人太甚老太太給他氣得摔了茶盞,這會兒莊媽媽正理論著……”

陳瀾隻覺得心頭咯噔一下,不免大為後悔。當下她也來不及吩咐什麽,急忙跟著長鏑匆匆趕了出去。一路上她原還打算問長鏑幾句,可得知人剛到了哪裏,就正好裏頭莊媽媽出來,竟是被吩咐著幫忙跑‘腿’,一時說不出為什麽會到那般結局,於是也隻得作罷。待到了小‘花’廳,她一進屋就看見一個身穿寶藍‘色’直裰的老人正站在那兒,一旁莊媽媽則是扶著江氏,正滿臉怨怒地瞪著人。

“三老太爺,你不要欺人太甚了這樣的要求也虧你提得出來”

那須發蒼白的老人也已經看到了跨進‘門’的陳瀾,臉上順勢‘露’出了微笑:“太夫人何必著惱?相較那些恨不得楊大人就此倒台,或者幹脆就別回來的人來說,我剛剛這話本就是找到楊大人才算數,否則便是賠本的生意,哪裏算什麽欺人太甚?況且,江氏在江南有良田萬畝,產業鋪子無數,為了這個承諾,還不知道要倒貼多少錢財出去”

眼見江氏已經是咬牙切齒,陳瀾的臉‘色’頓時完完全全‘陰’沉了下來。她走上前去接替了莊媽媽扶著江氏坐下,又看也不看那老者一眼,徑直吩咐人去換一盞茶來。待到長鏑送上了茶,又躡手躡腳出了‘門’去,她小心翼翼服‘侍’江氏喝了大半,待見其麵‘色’緩轉好些,這才直起了身。

盡管不知道事情原委,但隻從江氏和莊媽**表現,陳瀾就知道剛剛斷然不是尋常的細枝末節,分明是眼前的人趁火打劫提出了什麽不可接受的條件,因而出口就絲毫不客氣:“江族長,就算你遠來是客,年紀又長,可將我家婆婆氣得如此光景,難道以為我家相公不在家裏,我楊家就沒了人?”

“海寧縣主如此說,老朽擔當不起。”那老者站起身低頭行了個禮,隨即就一字一句地說,“要不是太夫人一心記著舊事,事情原本不至於如此的。江氏雖說不如從前,可在江南卻紮根上百年,素來是有頭有臉的家族,而且江楊兩家原本就是世‘交’。倘若太夫人過年時能接受江氏的一片心意,那麽此次楊大人下江南,江氏自當鞍前馬後竭盡全力,又怎會人生地不熟以至於落入別人圈套?如今江氏願意傾舉族之力把楊大人先找回來,這裏頭的風險有多大,想來太夫人和海寧縣主不會不知道。既如此,老夫要的,隻是微不足道的保證而已。”

保證?

陳瀾聞言心中一動,不禁側頭看向了婆婆江氏,見其那臉‘色’比剛剛更添了幾分鐵青,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下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緊了,再一看,卻見是婆婆一下子也站起身來。

“別說全哥和他媳‘婦’才成婚數月,將來子息如何還說不準,就是已經有了兒子,你也休想打這等主意”

“太夫人,老朽知道這還沒影的事情本就說不準。既如此,那就不若這樣,若楊大人和海寧縣主有子,則將來迎娶我江氏嫡‘女’為媳。若是楊大人十年之內無子,則納我江氏族‘女’為妾,也好綿延子息,如何?”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聲音一下子變得低沉了下來,“為了這婚約,我江氏一族願意以良田五千畝,旺鋪十間,紋銀五萬兩作為陪嫁”

此時此刻,陳瀾終於知道,為什麽江氏竟然會氣成那個樣子。麵對這麽一個市儈似的赤luo‘裸’隻談利益的江氏族長,聽完這些話沒有把人直接趕出去,婆婆已經是太有涵養了相形之下,江大太太那破釜沉舟似的話聽著至少還不至於令人那麽膩味鄙薄。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看著地上還未被收拾幹淨的茶盞碎片殘渣,她突然眯了眯眼睛。

“來人”

裏頭的人被慪得半死,‘門’簾外頭守著的那幾個丫頭也同樣是氣得肺都炸了。聞聽這話,芸兒和長鏑立時搶進了‘門’。

“這一地淩‘亂’算什麽樣子?”陳瀾見兩人為之一愣,便淡淡地說,“快把這兒收拾了幹淨,再去後頭雨聲齋去把老太太常用的‘藥’丸找來。記著,是那個‘抽’屜。”

借著長鏑頎長的身子正好擋住了江老族長那視線的時候,陳瀾衝著長鏑蠕動嘴‘唇’,長鏑先是一愣,待明白說的是小丁,她連忙點了點頭,和芸兒一塊手腳麻利地取來東西,收拾走了所有的地上碎片。這時候,陳瀾才回到江氏麵前站定了,卻伸手輕輕按在了婆婆肩背上,扶著人坐下了。

“江族長真有把握找回我家相公?”

“自然”江老族長麵上一喜,隨即捋著胡子道,“沒有金剛鑽,不攬那瓷器活我既然說了,自然就有我的把握。海寧縣主,不瞞你說,如今的情形已經很不好了,巡按禦史周泰同和督漕禦史林之善分別都上了本,甚至連揚州樊知府都給捎帶上了,金陵書院的那些學生們也在蠢蠢‘欲’動,更不用說江南官場上的其他人,那兩位不哼不哈的總督巡撫,還有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備許陽,都是打算見風使舵的。這當口,人越早回來,自然翻盤的希望就越大……”

“夠了,我知道了。”

陳瀾一下子打斷了江老族長那滔滔不絕的話頭,隨即低□附在婆婆江氏耳邊低語了兩句。另一邊的江老族長見江氏原本緊捏的拳頭一下子鬆了開來,麵上的表情仿佛有些微妙,他也就順勢坐了下來,麵上‘露’出了幾分得‘色’。

“江族長先請回吧,有些事情,我還得和婆婆合計一下。”

“唔,這樣大的事情,再商量一下也是應該的,隻事情緊急,萬望海寧縣主不要猶豫太久。早得一天,就能早一天有了結果,隻是一張婚書而已,相較所得,何止相差百倍?”

眼見江老族長先是一愣,旋即就笑容可掬地站起身來,丟下這樣一句話就大步出了屋子,看那光景哪裏有絲毫先前傳聞中的病象,陳瀾不禁一把捏住了江氏那椅子的靠背。等到外間的聲音漸漸低了,她才朝莊媽媽丟了個眼‘色’,等到人知機地退出了‘門’去,她才輕輕抱住了江氏的手臂。

“娘,您別擔心。”

“都是我一心隻記著當年舊怨,哪怕是虛與委蛇也好,可我就是放不下這段恩怨”江氏剛剛還□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來,眼睛也紅了,雙手支撐在旁邊的高幾上,聲音裏充滿了疲憊和自責,“他當年能做出那樣的事情,現在這時候跳出來也不奇怪……阿瀾,不能答應他,否則借著這姻親,他就能如同跗骨之蛆一樣貼上來”

“娘,我又不是傻子呆子,怎會輕而易舉把自己將來的兒子賣了,或者是把叔全賣了?”陳瀾攬著江氏的肩膀,輕聲說道,“他自以為這一趟十拿九穩,卻不知道說話太滿,白送了我不少消息。他口口聲聲說把人找到的承諾,自然是真的知道叔全無恙,否則這什麽婚書,什麽納妾,豈不都是空的?而且我敢擔保,叔全失蹤的這事情,和他有脫不開的關係。隻要我們給了這婚書,屆時叔全一‘露’麵,他就會立時把消息宣揚開來。再加上他大約以為捏著叔全的把柄,到時候,叔全不認也得認,我們就是打落了牙齒也得咽下這婚事。”

“他竟敢真這麽大膽子?不說大裏那是大逆不道,他就不怕未來那江氏的嫡‘女’過‘門’,日子不好過?”江氏恨得咬牙切齒,話一出口,陡然之間才想到了當年自己矢誌不肯改嫁,最後被族中嫁出去沒幾年就香消‘玉’殞的那個姑娘,而結果是江氏一族得到了好幾筆大買賣,她不覺又是捏緊拳頭砰的敲在扶手上,“他要的隻是姻親,而且諒我們不至於三年五載就讓人死了,借著這姻親關係正好在江南站穩腳跟……好算計,好算計,我要是讓他成了,我就……”

江氏一時卡了殼,氣咻咻地哼了一聲,良久才終於冷靜了下來:“你剛剛用的是拖延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