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當威國公羅明遠匆匆趕回來的時候,麵對的就是房‘門’緊閉的產房,內中隻間或傳來妻子痛苦的呻‘吟’聲。他正在外頭打仗,一回到家裏麵對的就是白白胖胖的兒子,而那些庶子庶‘女’則更不用說了,隻是下頭人稟報一聲,有的他甚至過了一年半載才去瞧上一眼,過後就忘得幹幹淨淨。這樣臨產的關頭他還是第一次經曆,初聽著那聲音還能受得住,但漸漸的他就握緊了拳頭,腳下也不禁踱起了步子,到最後走到院子裏栽種的那棵大槐樹下時,他竟是忍不住猛地一拳打了上去。
因是羅明遠回來,藍媽媽便進去替出了張冰雲來。這會兒張冰雲才一踏出房‘門’,就看見公公一怒揮拳的那一幕,忍不住呆了一呆,旋即連忙上前行禮。隻她和羅明遠平素接觸少,想安慰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訥訥言語了兩句就不做聲了。
“夫人眼下‘精’神還好麽?”
“還好……”張冰雲抬起頭瞄了一眼羅明遠的表情,一下子想起林夫人在忍受陣痛痛苦時的輕聲呢喃,一時竟是大著膽子說,“娘之前還勉強吃了不少東西,說是要留著體力,畢竟說不定還要撐過晚上。娘……娘一直在等著您和旭哥回來。”
盡管林夫人念叨最多的隻是羅旭,但張冰雲想來想去,還是把公公也給添了上去。果然,就隻見羅明遠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竟是撇下她徑直大步衝著產房而去。隻見他先是捶了兩下‘門’,等‘門’打開一條縫,他竟是不管不顧闖了進去。
沒有人料到羅明遠竟然會就這麽衝了進來,一時間大多數人都忙著目瞪口呆去了。甚至連‘床’上正滿頭大汗攥著被單的林夫人,看到麵前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亦是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人。直到耳畔傳來了丈夫的聲音,她才艱難地轉動了一下腦袋。
“旭兒應當能趕回來的,你不要心慌從前既然能把他平平安安生下來,眼下你當然也一定可以”羅明遠從來沒經曆過這場合,說了這麽兩句就卡住了,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握住了妻子的手,“從前那麽多苦你都捱了過來,眼下‘挺’一‘挺’也就過去了”
林夫人原本還有些眼前‘迷’離,可聽到這後一句話,忍不住冷笑了起來:“你說得容易,又不是你生孩子”
“我當然沒生過,如果男人也能生孩子,那世上還有什麽其他奇事沒有?”羅明遠忍不住抬起手來捋了捋林夫人額上的頭發,臉上‘露’出了鮮有的溫和笑容,“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等著孩子出世。不管是男是‘女’,日後旭兒都不會寂寞了。”
兩人少年夫妻,曾經也是琴瑟和諧,可這樣溫柔的舉動,對林夫人來說恍然是上輩子的記憶。怔怔地看著這個臉上輪廓棱角分明的男人,她忍不住抓緊了他那剛硬的手腕,甚至指甲都幾乎陷進了‘肉’裏。見他仿佛毫無所覺似的盯著自己看,她不知不覺又鬆開了手,隨即深深吸了幾大口氣。
“如你所願,我一定會平安生下他的”咬牙切齒迸出了這句話之後,她便衝著一旁呆若木‘雞’的藍媽媽喝道,“還有參片沒有,取一片來給我含著”
直到宵禁時分,羅旭方才氣急敗壞地衝進了香茗館大‘門’。看見院子裏好些人,他快步奔上前去,好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妻子,揪著人的手正要發問,就隻聽屋子裏突然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啼哭,他頓時愣在了當場。好半晌,就隻見那邊產房大‘門’突然敞開了來,藍媽媽探出身子高興地嚷嚷道:“夫人大喜,母子平安”
羅旭一下子放開了張冰雲的手,猛地竄上前去,盯著藍媽媽就追問道:“娘生了個兒子?”
“大少爺回來了?”藍媽媽才問了一句,就隻見羅旭竟是越過他身邊直接衝進了產房,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她轉身疾步追上去,可那手已經要夠到羅旭肩膀的時候,卻又收了回來,旋即自嘲似的歎道,“老爺都一直待到現在,也不差一個大少爺。”
然而,羅旭卻沒聽到後頭這話。當他看到父親手裏抱著一個繈褓,那臉上洋溢著難以形容的喜悅時,他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待父親看過來時才結結巴巴地問道:“爹……爹您早……早回來了?”
“早就回來了,從下午一直待到現在,連口飯都沒吃”林夫人麵‘露’微嗔,可當羅明遠用有些僵硬的姿勢把孩子抱過來時,她卻已經滿臉笑容,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那小小的嬰兒,又抬頭看著羅旭,“快來瞧瞧你弟弟,可沒你當初那麽壯實,想來也不會有你搗蛋”
“娘,我有你說的那麽不堪麽?”羅旭討好地上前,接過繈褓端詳了一會,臉上全是喜不自勝的得意,“哈,我有弟弟了小弟,你趕緊長大,到時候我帶你去騎馬‘射’箭,逛集市坐畫舫,嘿,總之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給你摘下來”
“別教壞了你弟弟”林夫人趕忙讓藍媽媽把孩子抱回來,旋即才衝著那一對相視而笑的父子說,“好了好了,這血光衝天的地方,你們兩個大男人也別賴著不走快讓人去燒水,多放些艾草之類的‘藥’材,給他們爺倆去去晦氣”
話雖如此,當父子兩人同時泡在那偌大的大浴池中,四麵滿是艾草清香的時候,彼此之間卻都有些說不出的尷尬。平日裏能言善辯最會說話的羅旭遲疑了老半天,這才磕磕絆絆地說:“爹,陳小弟直到傍晚才把消息送到文淵閣,我那會兒正在文華殿旁聽廷議,直到出來才知道這消息,所以回來晚了。”
“一直都是你護著你母親,難得晚一次也沒什麽打緊的,不是有我麽?”見羅旭臉上‘露’出了藏不住的意外,羅明遠不禁歎了一口氣,“若不是之前就稟奏過,我也沒那麽容易‘抽’身出來。今夜城‘門’已閉,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洗三的時候才能趕回來……其他的我知道你必定都能料理停當,也沒什麽好囑咐你,隻想說一句話。”
見羅旭鄭重地點了點頭,羅明遠竟是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按著兒子的肩膀:“你和我的路子不一樣,但有些東西卻是一樣的。別因為那些大事,疏忽了你家媳‘婦’,也別因為家裏人一成不變,因此貪戀新鮮……”
說這話的時候,羅明遠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眉間的皺紋越發深刻了。
說是父子,但羅旭幼年隨母親進京,對於父親的記憶,真真切切就隻有羅明遠那寥寥幾次上京而已。別人都是在父親手把手的教導下讀書寫字,練武學藝,可他呢?韓先生是他苦苦打聽來,千方百計設法拜在‘門’下的;武藝則是最初在市井打架的底子,又有那些狐朋狗友替他找了從前的老兵軍將,一點一點練出來的;一切的一切,和羅明遠都沒有任何關係。而這個父親給他的所有印象,便是從母親垂淚之後打聽到的那些訊息
因而,此時此刻,他低著頭咬了咬牙沒有做聲,直到羅明遠默不作聲地站起身跨出浴池,又隨手抄起一條軟巾擦幹了身上的水珠,眼看就要離開這大浴室的時候,他才冷不丁開口說道:“爹,我明天要去天津衛。”
羅明遠腳下步子停了一停,隨即才頭也不回地說:“這麽說來,你弟弟的洗三,你是趕不上了?我知道了,你母親接下來還要坐蓐,家裏的事情我會多留心一些,再說還有你媳‘婦’。去歲年底時你調過的那些人你都帶上吧,以防有什麽萬一。”
看著父親隨手打起那簾子,繼而就消失在了‘門’外,羅旭一下子靠在了後頭光滑的池壁上,突然忍不住將手重重打在水麵,一下子濺起了高高的水‘花’。在這高高蒸騰起的熱氣之中,他隻覺得腦際心底一片茫然,直到恍惚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又等到了卸了妝脫了衣裳鑽進被子裏的枕邊人,他才一下子把人拉進了懷裏。
“旭哥,你怎麽了?”
張冰雲敏銳地察覺到,此時的羅旭並沒有什麽熾烈的‘欲’念,抱著自己的雙手反而在微微顫抖著,她不禁訝異地挑了挑眉,隨即不安地挪動了一□子。然而,問了一句沒得到回音,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著那已經開始蓄須的下頜,隨即低聲說道:“是和公公爭執過了?”
“沒有。”羅旭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沒頭沒腦地說道,“你說,是男人天‘性’善變,還是‘女’子天‘性’善變?”
“嗯?”這種古怪的問題讓張冰雲大感為難。隱隱約約猜到了羅旭此時這番光景的緣由,她歪著腦袋想了老半天,才撲哧笑了起來,“這有什麽好想的,那變化若是朝好的方麵,自然讓人高興,認了就是。那變化要是不好的……就想辦法讓人改了要我說,之所以人會變,還不是因為厭倦了一成不變的日子,所以與其等著別人變,自己先變了才是正經”
“你這是和我說繞口令麽?”羅旭啞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懷裏那‘玉’人的鼻子,見其扭動著掙脫開去,他才替其拉了拉身上的錦被,“你說得對,是我著相了,這種事有什麽好多想的冰雲,明天我要動身去天津衛,娘正在坐蓐,接下來還有洗三滿月等等,大約都要你‘操’持了。才成婚一個月就丟下你在家裏,虧我爹之前才教訓我說不要疏忽了家裏媳‘婦’。”
“公公這麽對你說麽?”
張冰雲已經早就改口管林夫人叫娘,可不管是當麵背後,仍習慣了叫羅明遠公公。此時得到羅旭肯定的答複,她想起下午時羅明遠匆匆趕回來時的情景,便立時湊近了一些,把那些自己看到和聽到的一五一十對羅旭說了。正在那輕聲嘀咕著公公婆婆老來感情似乎更好的時候,她冷不丁覺得耳垂被人拈住了,一時間僵在那兒,好半晌才氣急敗壞叫了一聲。
“羅旭,你又鬧”
“娘子,你是不是太讓我傷心了?這新婚燕爾我就去辦公差,你竟然什麽反應都沒有?”
“才天津這麽近的地方,又不是上戰場,我擔心你幹嘛?再說,你這個人那麽滑頭,誰碰到你都隻有他吃虧的份”話雖這麽說,當耳垂上傳來了輕輕噬咬的感覺時,張冰雲隻得舉手投降,“好啦好啦,和你開玩笑的我這些天配了好些‘藥’,你多帶著些,比尋常金創‘藥’什麽的好使,還有遇到某些狀況時能夠管用的‘藥’粉……你看我多關心你”
“是是,知道你關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