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這是蕭朗從不知道的一盤大棋,他聽著聽著,一時間隻覺得腦袋轉不過來,臨到最後方才問道:“回歸?怎麽個回歸?”,“自然不會是帶著妻兒老小船隊家當回了中原來,而是希望我朝給他們藩屬的名義,給予他們海貿權,他們願意出力出錢出船出人,與我朝合力給佛郎機人一個教訓。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他們離開中原的時候了,他們的家業等等全在海外,怎麽舍得回來?可惜了,多少年來一麵對付外頭人,一麵內部又是種種爭鬥,他們剩下的東西已經很少了

“一覺睡到自然醒,當大清早陳瀾睜開眼睛時,枕邊已約空空一片,仿佛昨夜的那一宿癲狂如同夢境。‘床’鋪上並沒有多少淩‘亂’的痕跡,空中散發著百合香的清新韻味,就連她的身上也是幹幹淨淨,貼身中衣連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因而”躺在那裏的她茫然看著頂上那水墨綾帳頂回想昨日晚上的情形,可最終卻覺得腦袋隱隱作痛,於是伸出手去把帳子撩開了一丁點。

“來人。”

這慵懶的聲音很快便引來了人。

見是滿臉喜滋滋的芸兒,陳瀾便支撐著半探起身子,沒好氣地問道:“一大早就笑成這樣子,什麽事這麽高興?”,“老爺回來了,難道這事情還不值得高興麽?”芸兒沒注意到陳瀾那長噓一口氣的表情,自顧自地忙碌著把兩邊帳子高高掛在銀鉤上,又笑道,“當然,更高興的是老爺心疼夫人。大半夜的,不讓咱們在一旁服‘侍’,又親自給您換了一身衣裳……”

這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陳瀾麵‘色’有幾分微妙,立時知機地再也不提,隻擠了擠眼睛道:“老爺一大早就出‘門’去了,臨走時捎話說讓轉告夫人,他日落之前必定回來。啊,險些忘了,老爺原本要借紅纓背著的那東西使使,紅纓死活不答應,又說要請示夫人,最後老爺卻不讓,就這麽空手走了。”

原來他真是回來了!

‘揉’了‘揉’還有些疼的太陽(‘穴’),陳瀾終於想起昨日晚間,她一時高興讓下頭人多多預備了一些酒,夫妻在房裏打開支摘窗對月小酌,喝到最後,除了放縱癲狂之外”她就沒有其他記憶了。因而”芸兒後頭半截話她幾乎都沒怎麽留心,扶著人的手下來跋拉了鞋子更衣洗漱,等到在妝台前坐下,她的心緒方才真正平穩了下來。

“夫人。”

隨意一瞥紅螺呈上來的七八枚發簪,她正把手指向其中那一枚樸素簡潔的亮銀綴蝶簪”就隻聽背後傳來了一個有些畏縮的聲音。透過鏡子看見那垂手而立的人是紅纓,她不(禁)有些奇怪,拈起那枚發簪遞給梳頭的紅螺,這才開口問道:“一大早耷拉著腦袋,這是幹什麽?”

“夫人,都是奴婢違了老爺的命。”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陳瀾為之一愣。細細一想,她方才記起之前芸兒提到的那件事,細細一想就開口說道:“他問你要東西”自是有他的用處,但你一心為我,也並沒有錯。既是他說不要叫醒我,想來今日也不是非用不可。但你以後記著,我和他是一體,他若是要做什麽事,你隻管立刻知會了我,不要理會他說什麽。”

“是,奴婢明白了。”

紅纓這才鬆了一口大氣,隨即解下背上那包袱雙手捧到了陳瀾跟前,可憐巴巴地說:“夫人,那這東西是不是老爺取去了,奴婢就不用再繼續整日裏茸著了?老爺身邊可是有力氣更大的人,這東西雖然不委,可整天扛著,奴婢也有些吃不消了。”

“喲,這會兒和夫人說吃不消了?之前我和你換著想背一背,你都不肯呢!”長鏑正好捧著一盤東西從外頭進來,自然就接了話茬道,“夫人別聽她的,她這是撤嬌呢。她比我力氣大多了,再背個三年五載也沒關係!倒是如果換了老爺身邊的某人去背,就有別人心疼了!”

此話一出,已經戴正了簪子的陳瀾就發現身邊的芸兒正在抿嘴偷笑,再一看紅纓已經和長鏑笑鬧成了一團”她自是忍俊不(禁),再一回頭就發現紅螺正一聲不吭低垂腦袋在妝台上收拾東西,那麵頰上正有一團可疑的紅雲。轉念一想長鏑那打趣,她不覺莞爾。

陪婆婆一同用過早飯,陳瀾便發現,楊進周一回來,對這闔家上下的人來說,就仿佛是多了主心骨一般。原先並不是沒有說笑,隻那說笑之中往往都多了幾分逗她歡顏的刻意成分,不像現在,每個人說話做事都‘挺’直了腰杆,該多大的聲就多大的聲,大嗓‘門’的甚至還怕人聽不見似的拎起喉嚨在那叫嚷,仿佛聒噪也成了一種表達喜慶的方式。

家裏人如此,當鄭管事來見的時候,磕頭過後也是滿臉掩不住的喜‘色’。斜簽著身子謝過了座,他就習慣(‘性’)地把兩手袖子卷起了少許,這才笑道:“真是一日之內日月換新天,從昨兒個開始,南京城上下就一下子翻天覆地了。荊王殿下一回來,就先去了總督府,讓馮總督葉巡撫立時出麵,又下令把學政抬著去安撫學子,徹查商賈罷市一案。南京守備許大人滿城戒嚴,直接把金陵書院看住。”

我回來的時候翻了一下,上頭至少有五六十個人。”

“所有衙‘門’都這樣?”,陳瀾問了一句,見楊進周點了點頭,她不(禁)攢眉沉思了起來。可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她就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握著”側頭一瞧,就隻見旁邊的丈夫沒事人似的,臉上玟絲不動。

“原本我是想篩選一下再用。可既然趁著這一次的‘亂’象,不如把總兵府後院也清理清理,免得這些多年做下來的老官油子和本土的人(勾)結,屆時鬧出什麽不可開‘交’的事情來。阿瀾既然已經有了那樣的人緣,我的想法很簡單,把這五六十個人分成幾撥,其他三大書院也好,江家也罷,每個地方幫我們收容幾個,就說是總兵府用不了這麽多人,總之是盡量別留下來,但也讓他們有一口飯吃。哪怕搬進去人手不夠,也可以讓鄭管事幫忙設法,不用在這種人事上頭再多動什麽腦筋!”

江氏見楊進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雖不往陳瀾臉上瞟,兩人的手卻緊緊握在一塊,心裏哪裏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禁)為之莞爾,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這麽多天熬下來就已經夠累了,沒道理還要在搬家之後再‘操’那種閑心!

和前幾次的搬家不同,這一次是楊進周正式履新,闔家上下自然是一片忙碌。當家的男人回來了,而且如今南京城裏赫然是群英薈萃,鬆了一口大氣的陳瀾自然撂開手再不管外頭那些事情,隻專心致誌地準備搬家的種種事宜,其中首要的自然是用人。

這一日是選定的吉日。楊進周一大早出了‘門’後,新街口的別院就熱鬧了起來。鄭管事早早就已經預備好了充足的人手”再加上楊家上下的箱籠四輛大車已經綽綽有餘,再加上楊進周早已經正式接任兩江總兵,這會兒正在和荊王蕭朗羅旭一塊應付整個江南錯綜複雜的局麵,練瀾已經吩咐過他務必低調,他也就沒想著擺什麽排場,隻打算靜悄悄搬過去算數。然而,幾輛大車還沒出‘門’,‘門’前大街上就已經揚起了一陣陣煙塵,竟是幾個貴客接連來了。

“這喬遷怎麽也是大事,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我總得來湊個趣,順便也是賠禮。”

當著楊太夫人江氏的麵,荊王一改平日的沒個正經,不但說得異常誠懇,甚至還起身深深一揖”慌得江氏自是連忙退避不迭。而同行的蕭朗則是簡單得多”隻徑直向江氏拱拱手說:“伯母,如今南京城內看似平靜,實則仍然暗流不斷。為避免萬一,搬家的時候還是多些預備小心謹慎的好”所以我把親兵都帶來了。”

比起荊王和蕭朗,羅旭結識相‘交’都在前頭,此時他坐在那兒打量,見荊王說荊王的,蕭朗說蕭朗的,兩人竟是一本正經誰都不看彼此,他心裏不覺好笑。待到蕭朗說完了,他這才轉過頭來,見陳瀾站在江氏身邊,正笑‘吟’‘吟’地雙手扶著婆婆的肩膀,眉眼間盡是舒心的笑意,他不由得想到了妻子常常(‘露’)出的嬌憨笑容,怔了一怔方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殿下,蕭世子,今日是喬遷的大好日子,外頭那些煩心事何必在這時候拿出來說?就是有跳粱小醜”有咱們這麽多人在此,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倒是殿下,別忘了之前……”

“啊”看我這記(‘性’)!”荊王立時維持不住剛剛那莊重肅然的表情,連忙滿臉殷勤地說”“時候不早了”太夫人,楊夫人,要是一切都已經打點好了,咱們就立時三刻搬家吧!”

見蕭朗冷冷地橫了荊王一眼,隨即也默默點了點頭,陳瀾心中不(禁)越發狐疑。隻是細細一想,她實在想不出這好好的搬家能搬出什麽幺蛾子來,於是也就懶得多想了。等到雲姑姑和柳姑姑前去檢視行李清點人手回來之後,她就奉著江氏出‘門’上了馬車。

車簾一落,外頭隱約傳來了車軲轆的轉動聲和車夫的鞭子聲吆喝聲,江氏就忍不住問道:“媳‘婦’,我總覺得今天荊王殿下和羅世子蕭世子有些不對勁,他們不會有事情瞞著咱們吧?我就是奇怪,他們三個全都來了,反而是叔全連個影子都不見,倒像是他們三個串通好的。”

“娘,就算真是串通,也不會是壞事。”陳瀾口中安慰著江氏,手卻挑起窗簾望了一眼外頭,見逐漸上了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這才又鬆開了手,又側過頭若有所思地說,“我估(‘摸’)著,大概是那位殿下要借這次的事情做些什麽,咱們就當看熱鬧吧。”

“看熱鬧好,隻要別讓我動腦子就行。”江氏一時就笑了,緊跟著就按著陳瀾的手說,“你也是,勞心勞力的日子總算走到頭了,和我一塊看熱鬧,可不許再費心。”

“娘,看您說的,眼下南京城裏群英薈萃,輪得到我動腦子?”陳瀾索(‘性’)笑‘吟’‘吟’地抱著江氏的胳膊,眨了眨眼睛說,“我哪有那麽多閑工夫,與其去管他們打什麽主意,我還不如好好把人手安排一下。說起來,鄭管事昨日回我,說是咱們家裏以前常打‘交’道的那個人牙子,正好到了江南來,人員上頭的勾當他熟,已經薦了四個妥當的‘門’子和兩個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