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朱氏掌管侯府多年,如今容了三房搬進慶禧居,很多事情也就看通透了。綠萼和‘玉’芍想不通的,她不過一會兒就想明白了,可陳瀾在自己麵前又詳細解釋了一番,她心裏卻很滿意。相比隻賣‘弄’小聰明的人,她自然更喜歡不藏著掖著的,因而不知不覺就笑了。
於是,當陳瀾說今日便要會同徐夫人身邊的吳媽媽和蓼香院的賴媽媽,把府中世仆按冊子清一清,明日則是親自去天安莊,她陪嫁的榮越莊則是回頭由鄭媽媽去,她就點了點頭,又挪動著右手示意陳瀾去拿紙板來。
“四……”陳瀾看著朱氏寫的字,略一思忖便開口問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讓四弟和我一塊去?”見朱氏點了點頭,她不禁有些為難,“四弟才拜入韓翰林‘門’下,不過學了幾天而已,貿然告假是不是不太妥當?不若我多帶幾個隨從……”
然而,出乎她的意
她原本還想再勸兩句,可看到朱氏滿臉的嚴厲,想起老太太當和陳瀾提過,頓時打住了話頭,又屈膝應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出去知會張媽媽。”
對於侯府中的下人來說,午後往往是偷閑的時刻。清晨得早起點卯幹活,上午亦是一日中最忙的時候,灑掃跑‘腿’辦事,每一樣都是不能隨隨便便敷衍過去,但下午不在主子麵前的自然可以尋機打個盹,亦或是三三兩兩閑磕牙。隻這兩日因三房遷居事宜,侯府上下人等個個都卯足了勁頭,這會兒空閑雖沒了,但被叫到水鏡廳的一眾人等也沒人敢埋怨,隻在外頭等候的時候,少不得眉來眼去使眼‘色’,亦或是竊竊‘私’語求證。
“前兩天才分派過一遭好缺,今天又有什麽好事?”
“誰知道呢……咱們這幾天送禮送得‘肉’痛,好在結果也不虧,值了。”
“三小姐倒想得透徹,如今三老爺雖然不在,可老太太靠不住了,還不是撈一點是一點,至少這嫁妝就湊了一小半,畢竟她哪裏拗得過三老爺這個名正言順的侯爺?也隻有在三老爺不在的時候,她才能仗一仗老太太的勢,四少爺那麽小,還不是一切拿捏在三老爺手裏?”
“話不能這麽說,四少爺如今可是威國公世子的同‘門’,宜興郡主和那位晉王府的錢媽媽都對三小姐客客氣氣,事情沒個準,眼下還是老實本分辦事的好,別攀附這個攀附那個。”
晚到了片刻的陳瀾雖隻是帶著賴媽媽,但裏頭既有陳汐和吳媽媽,眾人自然知道今天但使有什麽事情,也是三房和老太太已經商量定下的,因而剛剛還竊竊‘私’語的聲音一下子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悄無聲息的寂靜。陳瀾和陳汐廝見過之後,見對方眼神淡然臉‘色’平靜,就仿佛對今天這件事無所謂似的,心底不禁有些疑‘惑’。
這些天來,陳汐仿佛又徹底恢複了從前父母不在身邊時的冷漠淡然,這是因為遭了重挫之後終於恢複了冷靜自持,還是已經看破了世情的自暴自棄?
疑‘惑’歸疑‘惑’,但陳瀾畢竟不是聖人,陳汐有父有母有兄有弟,畢竟不比陳汀這個才四歲的小孩子,因而她也就沒細想。看了一眼從外頭進來在廳裏站得滿滿當當的一應人等,她就從賴媽媽手中接過了一本冊子,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幾天因為搬遷的事情,家裏新派了不少職司出去,帳房那邊都一一添了名字,今天是為了另外一件事。自從老侯爺去世之後,家裏便沒有放過奴仆,名冊上在籍的家人越來越多,有的是領一份錢糧,在外有職司,有的則是幹脆不在後街住,有的是根本輪不到事情。隻這樣一來,打著侯府旗號的人就太多了。”
陳瀾頓了一頓,詞鋒一轉,就說到了此前在*醫館的那件事:“這兩天,因為韓國公府被攆出的家仆橫死醫館一事,都察院禦史紛紛彈劾,韓國公身為左軍都督府都督,如今也連連請罪,在家閉‘門’思過。這幾天,韓國公府放出去的家人,已經有幾十個了。而那個家仆是什麽人?打著公府的旗號在外橫行霸道,純屬敗類,早就該攆了!按照老太太和三夫人的話,這種人若是出在咱們家,不但是攆,索‘性’就直接送到順天府法辦!”
因為驟然提高的聲音,原本就鴉雀無聲的水鏡廳中更是死一般的靜寂。京城勳貴人家不但是主子們姻親連姻親,就是下人們也往往是盤根錯節的親戚關係,因而韓國公府的事情朱氏不知道,底下這幫子人卻全都清楚,背地裏也不是沒有議論過。可如今由此事殃及到自己,她們就不免有些惴惴然了。
陳汐一直都隻是冷冷坐在那兒,此時見陳瀾停了下來,吳媽媽又給她使眼‘色’,想起自己還是來之前才被叫到徐夫人之前‘交’待了今天要做的事,羅姨娘那邊得知這些還不知道會怎樣惱火,不禁有些怔忡。隻她張了張口,可看了看身邊這一應人等,覺得恐怕沒有一個向著自己的,突然又心灰意冷,到了嘴邊的話也化作了一聲無聲的歎息。
旁邊的陳汐在想什麽,別人自然無暇顧及。這會兒,滿場惴惴然之中,終於有一位媽媽想著事不關己,又要賣‘弄’,因而就賠笑說了一句:“三小姐說的是,府中閑人是太多了些,全都打咱們府裏的旗號,將來難免惹出什麽事情來。”
陳瀾原是也安排了人,隻此時有不相幹的人接話茬,自然正中她下懷,她當即點了點頭:“所以,前時既然府裏新添了不少人,閑散的家人也得放出去一些。年邁獨身的,府中在江南以及山東的田莊可以留著幹些輕省活養老;年輕力壯的,若願意,又有府中管事等等可以具結作保,則薦給外頭各家鋪子;至於剩下的人,想繼續留著侯府名頭的,府裏在直隸各州縣的田莊上頭做個莊丁仆‘婦’都成,其餘一概到順天府出文書放出去。”
如果前頭沒有說韓國公府也放了奴仆,那麽此時興許還會有人出來勸說,但陳瀾既是把韓國公府的事情放在台麵上,又有都察院禦史的彈劾,即便是有人存心做個好人,也自會先掂量掂量這事情背後的東西,再想到陳汐人在這兒,徐夫人和老太太應當都是點過頭的,那些閑散沒職司的和自個也沒什麽太大關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頓時有人帶頭說了一聲。
“既是老太太和三夫人決定了的
一大清早,關閉了一整夜的陽寧侯府東西角‘門’就敞開了。‘門’房們按照從前的習慣,灑掃之後就提著水洗刷了台階。這其中,東角‘門’上管事的催得最急,畢竟,鮮少有人這麽早上家裏來,可家裏的主子出‘門’卻是昨天就定下的。因而,瞧見那一輛騾車順著甬道徐徐出來的時候,他連忙擺手示意那幾個‘門’房退開,六個人沿著東角‘門’整整齊齊站成了兩列。
這些都是多年的老下人,因昨日裏頭傳出來府中要放奴仆的消息,一時間自然有喜有憂,這會兒腦袋雖個個都低著,卻不時有人抬頭去瞟那出‘門’的一行人。駕著那輛清油青幔車的大走騾又黑又亮,洗刷得幹幹淨淨,車簾嚴絲合縫,絲毫看不清裏頭的人是什麽光景。隻馬車旁邊四少爺陳衍帶著四個伴當,後頭還有十幾個親隨護衛,卻是顯得雄糾糾氣昂昂。
等這一行全都過去了,‘門’房們方才各歸其位,兩個平素‘交’情不錯的拿著大笤帚到路邊清掃,其中一個年輕的揮動了兩下笤帚就低聲問道:“魏大叔,府裏這回還真是冰火兩重天,有的是高升握了大權,有的卻是掃地出‘門’,這也忒不公平了。”
“公平?這天下哪有公平的事,不過是看你有沒有本事!咳,那名單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多年前就隻掛一個名卻在外頭有活計的,就是閑散多年派什麽差都不能盡心的,要麽就是隻會往這個主子那個主子麵前奉承,最是會爬牆頭的,再就是早就想請恩典放出去的……總之都有道理!”
“說的也是,反正不關我的事……不過魏大叔,三小姐四少爺怎會在這當口突然又去通州,莫非是那邊莊子上有什麽不妥?”
“這種事情咱們做下人的怎麽知道?”
話雖這麽說,這被人稱作魏大叔的中年‘門’房卻抬頭望了望漸漸消失在街角的那一行人,臉‘色’很有些微妙。三老爺陳瑛雖是使人吩咐過他們這幾個,可這會兒主心骨都不在,他們頂多也隻能看著記著,其他的事情什麽都做不了。
坐在車上,陳瀾想起剛剛出來時,陳衍一定要騎馬不願意坐車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心裏倒是讚同得很。如果現在是漢唐,她一定會胡服騎馬,好好看看如今的大好河山,而不是悶在這種密不透風的轎車裏頭。可偏偏現如今的勳貴子弟們,不少人偏偏好的不學,偏學文官們坐車坐轎,一個個全都在衣著風雅舉止翩翩上頭下功夫,把男子氣概都不知扔哪去了。
今天跟著出來的是紅螺和田氏。對於守寡多年的田氏總算是得了好差,小姐待人又好,紅螺自是說不出的歡喜,此時見陳瀾不知不覺‘露’出了笑容,就湊趣地說道:“四少爺如今又是跟著先生做學問,又是跟著武師練武健身,日後必定有大出息。”
“有沒有大出息得看他自己的,我隻希望他能心‘性’正派,平平安安,僅此而已。”
說歸這麽說,陳瀾嘴角上翹的弧度仍然是更深了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就聽到車外傳來叱喝,微微將車簾拉開一條縫,她才發現是已經到了宣武‘門’。知道守城營的人不會盤查陽寧侯府的馬車,她就放下車簾靠了回去,果然,之一小會兒,停下來的車就再次前行了起來,隻外頭的喧嘩也是一陣陣傳了進來。
這會兒時辰還早,城‘門’口出城的人少,排隊等著進城的人卻多,間中偶爾也有些小商小販為了逃避崇文‘門’稅關有意往這走,因而裏頭吵吵嚷嚷不絕。從城‘門’券‘洞’中出來,這些吵鬧求情的聲音就漸漸遠去了,可取而代之的則是官道上的人聲馬聲鳴鞭聲說笑聲,倒是一直不愁太寂寥。可陳瀾雖一連幾日都睡得好,這會兒在馬車的顛簸下仍是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直到有人輕輕推搡了幾下,她才一下子驚覺了過來,眼睛尚未睜開就本能地問了一句。
“到安園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