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宣隻能無奈地走上講台。
齊教授拍拍江雲宣的肩膀, “閱讀課，就是隨便講講。”
江雲宣一邊接過齊教授遞過來的存放著課件的芯片，一邊心想, 不止齊教授，首都大學的文學教授們……似乎這段時間都有些忙碌。
是因為靈文大賽, 還是因為……進化種蟲獸？
然而等到江雲宣打開課件的時候, 才赫然發現齊教授所準備的這節閱讀課的課件——
竟然是《伊努瑪》。
閱讀課並不需要江雲宣講太多, 隻需要將芯片當中的材料發送到所有課桌上, 之後讓學生們在閱讀之後進行自由討論即可。
因為在寧雲的事情上，真相已經徹底查明，寧雲的名聲一落千丈，人也被逮捕等待最終的審判，江雲宣在這件事當中則完全是一個受害者；脫離了寧雲的各種針對的言論來看江雲宣這個人的話，似乎除了廢物一些，倒是並沒有其他值得指摘的地方；而廢物這一項，文學院每年也總會有一個憑借著金錢的力量獲得進入名額的人，倒也並不是很稀奇。
因而這一次由江雲宣主導的上課，倒是並沒有什麽關於他的不滿的討論。
更多的關注點都在於剛剛被傳送到每個人的桌麵上的書名。
《伊努瑪》，是某個靈文大師新創作的還沒有公開發表的小說？或者是最近成功召喚出了屬性很高的契靈的作品？
然而當所有人點開鏈接之後, 卻發現這隻是一本……作者寂寂無名、數據平平無奇的、看的人數也並不算很多的小說。
江雲宣聽見前排有一個男生不屑地嘟囔：
“這是什麽簡介？真的會有人對這樣莫名其妙的東西感興趣，從而點進去嗎？”
有人點進了第一章 , 又有人低聲討論道：
“主角是一個小孩子？哈，完全不強好嗎。”
江雲宣按下了計時按鈕，這代表著他們可以開始進行閱讀了。
“同學們，現在可以進行閱讀了。”他轉而看向方才低聲討論的人, “並不是所有角色存在的意義都在於強大, 不是麽？”
教室當中逐漸安靜下來, 江雲宣閑來無事，也點開了碧江文學網。
因為最近一連串的事情，以及本身作為許多個不安分的契靈們的“大家長”，《伊努瑪》江雲宣倒是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關注了。對於這本書，他倒是從一開始便知道，它並不會同《無限囚徒列車》那樣受歡迎，因為不論是主角在故事當中所經曆的情境，或是整個小說的脈絡，以及緩慢的敘述方式，似乎都並不合於普遍人們閱讀的口味。
它一點也不強大，也並沒有跌宕起伏，亦不會解決所有主角所麵臨的一切問題。
所以江雲宣在點開評論區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迎接讀者們不滿和表示無聊的評論。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讓江雲宣有些不可置信了。
因為……在評論區當中，是清一色的好評。
——不僅僅是好評，而且是一樣的好評。
沒錯，一模一樣。
如果單單拎出來一條，看見這樣的誇讚，江雲宣倒是會覺得欣慰和歡喜；然而在看到隊列整齊、一個標點都不差地一條一條仿佛排列隊伍的評論，甚至連每一章的評論的發布時間都精確到秒地相同……
江雲宣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沒有……找過水軍嗎？
或者是網站出了錯誤？
但是雖然每一條評論都字數相同、斷句相等、排列整齊，甚至發布時間都整齊地排列下來，但是賬號名字卻都是不一樣的。顯然並不是網站因為卡頓出了錯誤。
不是網站的問題，他也確信自己並沒有購買水軍，所以……
他的評論區下麵，是來了一群強迫症？
*
在江雲宣所不知道的某個軍部大群裏，第一軍團長在分派今天的任務：
【第一軍團—宮威：今天的閱讀時間到了！每天一遍《伊努瑪》，精神力就棒棒噠！】
【編號16：？團長你……】
【第一軍團—宮威：都是輸入法的錯！不要管這些，都給我滾去讀書！】
【第一軍團—宮威：昨天是第四軍團，今天又輪到我們軍團評論，還是老規矩，隊列給我排整齊！還是五六三三的斷句，這樣網頁顯示正好是一整行；前三個用逗號，最後一個用歎號，不要給我用錯！評論的時候，都給我卡好時間，不要在一堆的00：00裏給我出現一個59：59！說的就是你十六號！】
【編號16：團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編號179：報告團長！阿普蘇大大這幾天開了新文！我們要不要分一半人今天去給他的新文捧場？】
【第一軍團—宮威：什麽一半人？一天看兩本書是能死嗎？《伊努瑪》要看要評論，看完之後給我去新文也評論去！我們要趕在其他軍團之前，成為第一批給阿普蘇的新文評論的人！】
*
隻不過江雲宣對於這些整齊如同水軍一樣的評論背後的故事並不知曉。
教室當中，所有人從一開始的不以為意，或者是興趣缺缺，竟然很快全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到了這個簡單的故事當中。
……他們接觸文學的時間並不短。
所有人幾乎從甫一出生開始，就要在各種意義上接觸文學。他們讀過很多的故事，這些故事已經幾乎都成為了他們生命的一部分。
但是……是什麽樣的故事呢？
這麽多年，這麽多故事，到頭來能夠真正被記住的、現在還能夠清楚地講述出來的故事，又有多少呢？
因為他們所接觸到的所有故事，大致都擁有著同樣的一種脈絡。在這些故事的世界當中，主角是絕對的中心，所有的故事發展，必須都要圍繞著主角的變強。
不強，就代表這個故事並沒有意義，故事就是要被人物的存在代替。因此故事本身反而在他們的閱讀生命當中無法留下清晰的痕跡。
變強，或者是在展現強大的路上。
就算並非是武力上的強大，比如描寫愛情的故事之類，也必定一定要將主要角色的各個方麵統統展現出來。
因為人物，是一個故事之所以被寫出來的緣由，是目的，也是結果。
然而……等到這一節課的閱讀任務已經完成，所有人都已經看完了作為課堂任務的十萬字，竟然還感覺到深深的意猶未盡和沉浸在故事當中的餘韻的時候……
這本書，這一本以召喚契靈為目的來講甚至算得上是不倫不類的小說，真的……不能算是一個很好的故事嗎？
這樣的吸引人沉浸其中的魅力，又怎麽能……不算是成功的文學作品的一種呢？
“我不明白……”一位同學喃喃說道，“這本小說寫了太多主角之外的‘無用’的內容，出現的事物也太多，完全分散了屬於主角的描述——這樣的小說，是幾乎不可能召喚出契靈來的吧？那麽這節課選取這樣一部作品又有什麽意義呢？”
江雲宣坐在講台後，一隻手臂微微撐著下巴。
“閱讀一定要有意義才可以嗎？通過文字向別人講述的故事，難道不是隻要聽故事的人有所觸動就足夠了嗎？一定要真切地帶來什麽，比如說契靈嗎？”
江雲宣的話一時間竟然讓在場所有人啞口無言。
這些問題……如果需要回答，那麽他們當然可以答得上來。
但是他們都是憑借自己的“文學潛力”，在文學院院長親自的麵試下一個一個被成功錄取的。他們對於文學的見解，如果隻是作為“工具”上的作用，那麽也未免太——辱沒他們對於文學的感情了。
江雲宣敏銳地察覺到，在場的很多同學眼中的神色都產生了變動。
他確實並不擅長於教書育人，或者是向旁人輸出什麽理論。
他隻會同其他同樣熱愛文學的人，坐在一起，進行有關於文字的探討。
江雲宣並沒有多說，而是道：“這節課的時間也即將結束了，齊教授的準備課件當中還為你們分派了課後任務，那就是每個人都寫一篇以普通人為主角的短篇小說，其他內容自由發揮。”
以……普通人為主角？
這還真是他們——頭一次擁有的寫作目標。
前排一位同學雄心壯誌：“哼，百戰百勝的戰神主角我都寫過了，難不成還怕這樣一個區區普通人主角？”
教室當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打氣聲音。
江雲宣聽著這一切，微感好笑地搖了搖頭。
這就是……年輕人的感覺嗎？
唔，說起來，他也還正是年輕呢。
終端亮起來，江雲宣低頭點開，是齊教授發來的語音：
“對了，江助教你自己的作業，要單獨一份交給我。哼哼，竟然連我的課都敢曠，倒是要看看你的文章能寫成什麽樣子，如果不能讓我滿意的話……哎呦哎呦，那是我的眉毛！我要頭發染成棕色，眉毛不要給我動！”
正打算回一條消息，江雲宣終端上還沒有關掉的碧江文學網上《伊努瑪》的頁麵當中，評論區卻突然出現了一條評論。
這條評論讓江雲宣一眼就看見的原因是，它打破了原本評論區當中整整齊齊仿佛一群強迫症領地的隊形，以一種極其囂張的姿態在那裏評頭論足：
【文學評論烏子坤：這簡直是我看過的所有小說當中，最廢物、最沒有存在的價值、最不知所謂的一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