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麵上看著和藹, 但是除了被叫起來的江雲宣以及“自然食材種植和家畜養殖”專業的三小弟，其餘所有人都低垂著腦袋祈禱教授不要注意到自己。
這個教文學史的教授——根本不是他們選課時候的老師啊！
原本的文學史老師在開學前一天閉關寫作了，因而現在前來代課的是首都大學有名的笑臉閻王。他喜歡上課的時候笑眯眯地叫學生來回答問題, 並且承諾就算是答錯了也沒有什麽關係；但是如果回答不合他的心意的話，會當場和你進行幾個小時的辯論賽, 直到將你說得啞口無言、丟個大臉。
而江雲宣對此毫不知情。
他微微思忖幾秒, 便開口說道：
“回教授, 我覺得文學發展到如今其實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那就是完全偏離了主線。”
話音落下，教室當中的所有同學也顧不得繼續低頭躲藏自己了，全都震驚地看向教室後方站著的少年。
然而被注視的人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似的。
江雲宣組織了一下語言，“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說是為什麽閱讀，可以是因為被故事吸引、被情節打動、因人物駐足，卻不應該是因為要治療精神力。而如果說文學創作者們為什麽要寫作，可以是因為想要講述一個故事，想要傳達一種情緒，或者宣泄什麽感情——卻不應該是為了創作而創作，為了從文學當中得到什麽而從事文學。”
他抬頭看向講台上的教授, 對方蹙著眉頭似乎在思索，但是並沒有要打斷江雲宣的意思。江雲宣頓了頓, 繼續說道：
“是先因情而有文學，後有災蔽末日，源世界降臨，希望由生。我對於目前的文學作品並沒有完全統計過, 不過想來越是真摯而有情的作品, 便越是能夠形成一個完整的源世界、從而召喚出契靈吧。”
教室當中的其他人全都戰戰兢兢, 心想這個江雲宣簡直是不想活了。
文學不為了召喚契靈，那又叫什麽文學？他們所有人來學習文學，奮力考上首都大學，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寫出可以召喚出契靈的作品，成為尊貴的靈文師？
江雲宣說完這些話才猛然想到，在這個時代當中，對於文學講“情”是否有些不合時宜。
畢竟就這個世界的曆史來說，文學與其是一種消遣，倒不如說是一種武器、一種“藥”。凡是當一個東西成為必需品之後，便攜帶了各種目的，絕對不可能隻是因情而生了。
不過既然教授說了暢所欲言，江雲宣也便沒有駁回自己方才的話。
因為就他自己來言，無論什麽時候，他想要寫作都絕對不是因為想要獲得成功後身份上的崇高。而是他心中有故事，同時又想要講述出來罷了。
而講台上的教授也並沒有像是教室中的其他人所猜測的那樣，暴怒斥責，或者幹脆當堂同這個口出狂言的學生辯論一場。
教授反而是露出來一個笑容，“說得很好，這位同學你叫什麽名字？”
“教授，我叫江雲宣。”
“不錯，是今年新生中的文學大賽名額獲得者吧。這次選的人倒是有眼光。請坐。”
江雲宣坐下之後，教授抬手推了推眼鏡，目光掃向講台下。
“或許有一條數據，你們所沒有接觸過，今天倒是可以讓你們了解一下。”
一麵光屏出現在講台上，投影出各種影像。
“契靈能夠出現的時間，在狀態卡上現在是以數值來代表。而近十年來狀態卡的穩定性，讓我看看……唔，優級是3000——10000，這樣的狀態卡唯有帝國大師級的幾位靈文師可以召喚出來。”
“良級是300以上，能夠召喚出這樣的狀態卡的靈文師也是鳳毛麟角，上千億公民當中每年出現也不會超過一百個。”
“大多數的狀態卡屬性都在300以下，普通級也另行分級，而百分之九十的狀態卡，穩定性都小於一百。”
就算是上麵站著這樣一尊笑麵閻王，講台下的學生們還是忍不住議論紛紛起來。
“一百還普通？已經不錯了！契靈能夠出現三個多月呢！”
“大部分都隻有幾十吧，幾個穩定性的也是有的。”
教授輕咳一聲，整個教室瞬間鴉雀無聲。他繼續講道：
“然而你們知道，在大災變之時，最開始被召喚出的一批契靈，有多少穩定性嗎？”
台上的投影飛速變幻，從狀態卡變成了契靈的形象，他們表情堅毅，身上似乎還攜帶著戰火當中的風沙。
“——答案就是，沒有限度。”
所有人忍不住嘩然！
教授講道：“當然，在大災變之時並沒有領域器的存在，想要召喚出契靈，必須要以人身前往蟲洞，在那裏的空間當中才可以使源世界降臨，進而召喚出契靈。”
“然而在大災變時期出現的契靈前輩，從始至終，都並不會被穩定性限製住。他們英勇無畏，每一位都能夠帶領軍隊對抗蟲獸；他們同人類士兵們結下深厚的友誼，甚至從來不會消失。”
“而這些契靈前輩們後來之所以不再出現的原因，也並非是因為穩定性消耗完畢，而是因為作為源世界降臨通道的創作他們的靈文師死亡，他們才回到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
教授望向台下忍不住神色震驚麵露恍惚的學生們，很滿意地點點頭。
“至於到後來，即使災變之前仍有遺留的文學作品，作者也大多不在了，因而開始有越來越多新的人加入到文學當中。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契靈出現的局限性開始顯現。原本我們一直在尋找大災變開始時期的契靈能夠沒有屬性限製的原因，倒是今天，這位小同學給了我一個全新的思路和靈感——”
“情？很有意思的說法。或許這真的就是如今契靈屬性日漸低下的原因。”
講台上的投影再次變幻，成為了一段盛大而矚目的大賽全息影像。所有人再也顧不得保持安靜，紛紛震驚道：
“是靈文大賽！”
“是五十年前的那一場嗎？我好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顧大師了！”
“好壯觀！”
每一個靈文師選手都仿佛真切穿行過教室似的，江雲宣伸手碰了碰麵前的一個人影，投影出的全息粒子在他手上閃了閃。
“大家安靜一下，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要同大家說的，我教這一門課程所真正想要告訴你們的東西。”
教授注視著教室當中的全息影像，目光當中帶著溫度。
“如果按照近百年來的統計數據，不論是靈文師的人數還是存在的契靈數量，似乎都是在逐年增多，是一個逐漸變好的情況。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我們有上千億公民，我們的文學教育一直在普及，勵誌成為靈文師的作者也越來越多——然而，如果細看就會發現，在所有作者當中能夠成為靈文師的比例在逐漸減少；不僅如此，每個靈文師每十年所能召喚出的契靈數量也在減少，甚至近十年的數據，平均每位靈文師隻召喚出了0.3位契靈。”
“這也就是說，在如今很大一部分靈文師，可能都是一生都隻有一位契靈。而這還是在忽略契靈的屬性的情況下。”
“所以，我們也必須到了應該改變的時候了。這一屆的靈文大賽就是一個契機，是一個正在尋求文學改變的契機——”
“要怎麽樣，才能夠改變如今這種現狀，讓文學走向更加正確的發展道路上。”
“你們都是年輕人當中的佼佼者，希望你們在首都大學的學習當中，不止是一味朝著成為靈文師、獲得崇高地位的目標，而是能夠有更多自己關於文學的思考。”
講台下的學生們都不由得沉思起來。
這個世界以文學為尊，幾乎是所有人，在啟蒙或未曾啟蒙之時都會嚐試寫作。然而就是因為如此，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寫作了。
是因為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在如此做，還是因為這條道路最能夠讓人獲得光彩的成功？
如果僅僅是因為這樣——僅僅是因為這樣的話，連創作的目的都不鮮明，那麽筆下創作的角色，會變得鮮活嗎？
不鮮活的角色，又談何召喚出來呢？
這節課將近尾聲，就在所有人都覺得要讓他們帶著這樣的一個思考下課的時候，講台上的教授卻又開口道：
“剛剛起來回答問題的江雲宣同學，我正好還卻一個助教，就你吧。”
*
因為被指定了作為助教的原因，江雲宣在下課之後本想上前去詢問教授有什麽是需要自己做的。
然而等他走到教授身邊，對方看他一眼，擺擺手，“對了，下午我還有一節文學課，我約了要去做美容，你去替我上吧。”
江雲宣：“？？？”
教授：“沒有課件，隨便講講就行。”
江雲宣：“……”
教授：“教室等會兒發給你。”
江雲宣：“。”
這位教授還真是……隨心所欲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