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此來
紅皮狐狸聽了,傻愣愣地道:“這修煉的功法還能有什麽差錯?”
薛清將他看了一遍,也不回答,隻道:“你究竟是不想化形,還是不能化形?”
那紅狐狸道:“化形還是會的,隻是不想。=F=H=Z=W=W=你這道人說得沒錯,化形嘛,我早就會的。叫小貓給我解開繩子,我變一個給你們瞧瞧。”
還準備要來個現場表演?還是借口逃跑?薛清側頭看了青玄一眼,青玄笑了一笑。他修為遠高於這狐狸,並不怕他跑了,便收回發繩。
那狐狸默默運功,隻見一陣光華從他耳朵閃過,一路直到尾尖,地上狐狸消失不見,卻多了一盆梅花。梅花原地跳了兩下,果然就是那狐狸變的。
薛清看得嘴角一抽,好嘛……這就是這狐狸所謂化形?
從狐狸變成梅花,的確是變化了,這卻隻能算得上是變形術而已。這種變化的手段,大多數妖族都是生來就有這本事,區別隻在於,有的妖族變化的能力強一些,能變化的東西多一些,有的妖族變化的能力弱一些,隻會變幾樣物件。
不過,不論這些妖族變化術再強,惟獨不能平白變成人的模樣。妖族必須要過了化形渡劫這一關,才能成為人形,此後在原本的人形基礎上,再變幻形貌,那也僅僅是變形術了。
看來這狐狸是誤以為化形成人和變成其他飛禽走獸,花鳥魚蟲,是一樣的法術。果真這狐狸是個野修,從來沒有人教導過他究竟如何修行,不然既踏上了修行之道,總該知道,天地間惟獨人是天然道體,自然能吸納靈氣,天生就有靈智,所以不能變化。
那狐狸變成了一盆紅梅,還頗為自得,原地扭動了兩下,把花盆的另一邊轉過來,青灰色花盆上繪著一隻火紅狐狸,儼然就是他自己的模樣。
青玄被逗得失笑,旁邊被困在薛清畫出的圈裏的其他狐狸卻都叫起好來,歡跳吱喳,倒是覺得這樣的變化術非常厲害。
如今的人間界,還真是……修道凋零,日漸荒廢。薛清無奈歎氣,揮手讓那紅狐狸變回了原形,道:“你這並不是什麽化形之道,你難道並不知曉?你那功法裏,也沒提到過怎麽化形成人,渡劫登仙的法子?”
紅皮狐狸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好似十分純良,搖了搖腦袋道:“化形是沒有,渡劫登仙是有的。不過那功法說什麽練氣辟穀,結丹成嬰,化虛返神……我覺得沒有啊。後來修了許多年,終於與那功法對應了,卻是什麽……大乘期。道人,難道我們妖怪修煉,和你們人是正好反著來的?不然怎麽我修煉到第一個境界是大乘期?”
薛清是真無奈了,這狐狸誤打誤撞的,沒有走火入魔死掉,還能修成地仙的法力,算他運氣好。隻是這麽無知,日後他該怎麽辦呢。
青玄在一旁道:“你這狐狸,那功法是人族修行所用,你是狐狸,怎麽能修呢?人族天然道體,修行的門路和狐狸不同,你是妖修,該照著妖族的法子修行,不然遲早靈氣爆體,不是神誌不清,大肆屠戮,就是橫死當場。”
紅皮狐狸將信將疑,道:“你這小貓,該不是騙我吧?這麽凶險,怎麽我卻沒有死?”
青玄道:“是你運氣好罷了。隻是你若再這麽修行,並不化形,遲早有一日自食苦果。”
再看一眼旁邊那十來隻大小狐狸,都不是普通狐狸而已,肯定都已經跟著這紅皮狐狸修了那從道士處得來的功法。這紅皮狐狸此時無事,活蹦亂跳,其他的狐狸可不見得有這麽好運氣,也能安穩修煉至地仙的法力道行。
順著青玄的眼光,那紅皮狐狸看到旁側的其它狐狸,這才有幾分焦急,連忙問道:“那這該怎麽辦?難不成我們都要死了?”
薛清揮了揮袖,示意青玄去和這狐狸普及修道常識,自己朝那堆滿了賊贓的堂屋走去。大不了就是多幾個渾身毛,長尾巴的徒孫嘛,反正青玄自己也不是人。以前上清也奉行“有教無類”的說法,門下弟子,各類妖怪俱全,現在也可以照舊。
隻不過苦勞活要交給青玄去做了,他為師的需要躲個懶,順便瞧瞧屋子裏究竟被這夥狐狸糟踐成了什麽樣,要如何修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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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青玄和那紅皮狐狸說了些什麽,之後那一夥狐狸便離了洛陽城,去城北山上修行。烽~火~中~文~網隻剩下那隻紅皮狐狸,留下來說要做個看門的護院。
那紅皮狐狸原來叫做赤眉,因薛清總會因為他的名字想起黃巾軍,就給他改名叫朱眉,狐狸十分歡喜,因為他認為,隻有有了姓氏才能算是人,而這狐狸不知為何,十分向往做人的生活,或者說,向往做人之後,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許多金碧輝煌的好東西。
不過他性情倒是很天真,薛清也不計較多了這麽一個房客。第三日上召來了白梨黑鴉,令他倆在鬧市之中以幻術演了一出戲,頓時打出了神仙的名頭,這周易館子便算是開了張。
之後薛清才想起,他為何要起這周易館子,還要迅速鬧出名頭——險些就忘了那個頂替了天帝的幸運兒,還不知他不是昊天的事,天庭有沒有發現。
隻但願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天庭別那麽勤快,迫不及待地挨個下來探問應劫的天帝。薛清早起瞧了一回日頭,這天色並不像是有什麽異象。再一想,索性張了個結界,帶著白梨黑鴉往青祠閣旁的那戶人家去了。
那人家離得也並不甚遠,不多時到了門前,白梨上前叩門。少停吱呀幾聲,大門打開,裏頭一個中年男子正看著他們幾人,疑問道:“幾位……是什麽人?”
先前天帝降世,雖有光輝指引,卻並沒有指明落在了哪家哪戶。烽~火~中~文~網後來也有人探尋那所謂“天神下凡”的嬰孩,隻是洛陽城偌大都城,一日之內少說也有數十個孩兒降生,怎麽分得清哪個才是天帝轉世?所以終究也隻有天庭知道,就是這戶人家,是昊天降世之所。
不過這戶人家大約也暗自幻想,自己的孩子就是“天神下凡”,此時一看薛清模樣,是個白發長髯的道人裝扮,恍惚正是這幾日市井中議論紛紛的那位“老神仙”。又看他身側兩個“童男童女”,那中年男子立時麵上忍不住喜色,又連忙壓低聲音道:“這位……這位老道長,道長是來尋我家小公子的麽?道長快請進!”
看來天庭的造勢的確大有好處,連借口都省下了,這人多麽熱情。薛清也不故作矜持,微微一笑便跟著那男子進了門裏,道:“確然如此,還請帶路。”
那中年男子先跑去與主人家說了,不多時就有一個婆子抱著一隻繈褓過來,那家的主人連忙親自接過孩子,抱到薛清麵前,道:“道長請看,這就是小兒。”
薛清低頭,看著這個繈褓之中的小孩,的確是個極其幸運的孩童。他算是頂替了昊天的命格,生辰八字帶著貴氣,連長相都極好。隻因投了個好胎,今後一生一世,都必定順遂無比,鬼神莫近,百邪辟易。就連薛清想要改了他的命數,也要費一番功夫。
抬手在這孩子頭頂拂了一下,一道靈氣灌進去,頓時這孩子身上帶了一股淡淡的昊天的氣息。薛清又自手心憑空浮現出一枚玉佩,遞給那孩子的父親,道:“將這玉掛在他頸上,日後有莫大的好處。貧道終究與這孩子無緣,不過這是極貴重的命格,日後有福。www,”
那孩子的父親宛如得了萬兩黃金一般,將那玉佩托在手心裏,兩眼盯著。薛清看得心中暗歎,朝白梨黑鴉點了點頭,三人便憑空消失了,隻留下滿屋驚歎。
直到回到左慈那座宅院,薛清猶自在想,這人與人之間,究竟是為什麽,才會彼此重視呢?血脈親緣嗎?就好像方才那個父親,即便他的兒子並不是所謂“天神下凡”,想必他也會十分愛護;即便這孩子因為疑似“天神下凡”,惹來不少麻煩,這家人也並不嫌棄。
可有些人,就算是血脈相連,也宛如路人,甚至比陌生人還要不計情分,這種事薛清在前世也沒有少見過,這也可見,血脈並不足以維係兩個人。
再有一種,就是同類。就像是原先住在這裏的那群狐狸,它們之間想必並沒有什麽親緣關係,隻是同一種類的狐狸聚在了一起。但是彼此之間也好像親人一樣,朱眉甚至願意為了保護其他狐狸,被青玄抓住——那時候不知來者是什麽人,這也算是生命危險了。
然同族也會自相殘殺,當年龍鳳大劫之前,不論是龍族、鳳族還是麒麟,種族之內各自爭鬥,也是你死我活,好不熱鬧。至於人這種生物,就更加是……
就連後世某個相當偉大的人物也說過,與人鬥,其樂無窮。人,好像本來就享受爭鬥的過程,那麽,淩駕於人,還有各種種族,生物之上的,神仙,妖魔,就能擺脫爭鬥?
血脈也能蒙蔽人的眼睛,方才那戶人家,如果那男孩不是那家人的孩子,他們何必管那孩子死活?
種族之外,便是仇敵和事物,朱眉對其它狐狸再好,他偷偷跑去別家,把人家養的雞咬死吃掉的時候,可未見丁點憐惜。
似乎本來就沒有誰天生就應該對誰好,與誰有所牽連。善意,親密,愛護,總有原因。
薛清忽地想,道祖對他所言,讓他斬了三屍再回三十三天外,自然就能找回那些失去的記憶,是不是,要斬去的,就是這些原因?
他自知,就算斬了善惡,仍舊分得出是非,那麽,斬了執念,所重視的,還能留在心裏吧?那……斬卻了,似乎其實也無妨。
何為執念?是何執念?薛清心裏隱隱約約有所體察,這些日子以來,偶有觸動,也都是於此有關。似乎今日,又得了一個入定閉關的機緣。
正要喚青玄進來,吩咐閉關之事,讓他不要讓人過來打擾,青玄卻已經站在了門外,隔著門道:“主人,弟子方才觀天空雲氣,似乎有些不祥之兆,正在南方,有股氣息,叫人好生難過,主人可否瞧瞧,是怎麽一回事?”
青玄說“好生難過”,大概就是真的非常難受,薛清皺眉,他卻沒覺得有哪裏不對,這不應該呀。而且之前兩個時辰,他才帶著白梨黑鴉一道出過門,如果真有什麽異象,那時候也該能察覺。薛清也曾特意望過雲氣,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推門而出,青玄正站在外頭,果然臉色慘白,看著不好。他咬牙苦忍,好像下一刻就要化為原型似的,卻不知道是怎麽……
薛清皺著眉,細細看了看天色,清朗和煦,天邊雲朵還帶著日光微金,並沒有什麽……
他驀地想起來,大約正是這微金,征兆著什麽?連忙又細聽風聲,薛清猛地冷笑起來。
算起來,這大概是他上次惹上的麻煩,現在那狗皮膏藥終於找過來了。不過這西方教還真是不要臉皮了,明知道這裏是東方,是道門的地界,還明目張膽地過來。
一路誦經?是安的什麽心?怪不得就連青玄都承受不住,原來這金文咒本來就是法力越高,越受到壓製。他們西方又看上了什麽?又想來化緣了麽?
從蓮子中拿出玉虛宮燈,薛清低頭對青玄道:“你手執此燈,片刻不要鬆開。”
等青玄依言用兩手緊緊抓住了玉虛宮燈,薛清冷笑一聲,頓時一口大鍾自頂上現出,漂浮於虛空之中,周身紫氣繚繞,即便是拿著玉虛宮燈,青玄離得近,也不由得坐倒在地。
瞥了那隻貓一眼,薛清料想他並不會有大礙,將混沌鍾祭在頂上,法力催逼,立時鍾聲大作。那渾厚聲響遠播千裏,令聽聞者無不心神一定。隻是對於那些邪異之輩,卻是威力無比。聲音過處,就連玉虛宮燈的金色光輝都破碎開來,僅剩一層微光,罩著青玄。
一連響了九次,鍾聲才歇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