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原因

一路上山,再一次走到那老嬤廟時,薛清特地停了下來,仔細瞧了一回,在這座廟觀後頭的確有一道結界禁製,隻是或許是時日太久,又或是陣法破損,僅剩了些許效力,薛清第一次從這裏走過,竟是沒有發覺此處還有個結界屏障。烽.火.中.文.網

這結界布置簡單,沒有任何花巧,隻是個三星陣。與三才陣法還有所不同,三星陣隻要三個陣腳,自然效力也簡單得很,隻能阻擋一些尋常山精小妖。老嬤廟左側生著一棵巨大古槐,薛清看向那樹腳下,隱約能感覺到一點靈氣,那應當便是一處陣腳了。

隻是這布陣之人,不知他是缺乏常識,或是對陣法一知半解,還是故意而為,竟然將陣腳安置在槐樹上——這就正如當年薛清用白梨為作為陣眼,設置了那三才陣,就算當日他不曾開啟白梨的靈智,時日久了,那棵樹也會因為日日經受靈氣而自然開了靈智。

若是這樹更能有幸蒙醒一絲半毫自上古妖族便一直傳承的先天修行靈識,踏上妖修之道,隻要時日足夠,總有一天這棵樹能到達一定的境界,成為凡人眼中的樹妖,或是更進一步,成了所謂的“神仙”。

世間的這些樹木,資質不同,自然不是都能隨隨便便覺醒靈智,成了樹精。有些樹木,就算生長在靈脈之上,千萬年也難生出靈智——就好比榆樹,凡人常說“榆木疙瘩不開竅”,就是這個意思了;也有些樹木,生來就容易生出靈智,轉為妖修,槐樹就是一種了。烽!火_中!文~網

槐,乃木鬼也,天生就能吸收生靈魂魄,引得靈氣不足的生魂或是鬼怪依附其上,也有溫養元神之能。隻是若是肉身已死,這溫養也不過飲鴆止渴,因為槐樹能溫養元神不錯,卻也同時會吸收魂魄,以為己用。是以,相較於其他樹木,槐樹極易生出靈智,相應修煉也更為容易,甚至能吸收周遭生魂,襄助自身修煉。

吸收其他生靈魂魄以為己用,這自然是有違天理,近乎邪道。因此槐樹修行,也更難得正道,多數要淪為妖邪之輩,也就是所謂“妖怪”。既是走上了邪道,再要更進一步,又需要更多生魂,乃至活人生祭,如此循環往複,直至天劫劈作灰灰。

因此,平素所言,風水之說,宅院內不種槐樹,寺廟道觀更是隻種植最難以開啟靈智的鬆柏之屬,更不會有人將槐樹作為天然陣腳或是陣眼,以免使槐樹生出靈智,變作妖修,日後一時不查,便成了害人的妖精,遺患無窮。

須知道,隻要是陣法,除非陣腳上直接連著靈脈,或是安置靈石以提供靈氣,都要有匯聚靈氣的功能,來維持陣法的效力。陣腳與陣眼處便是靈氣最為濃厚的地方,被靈氣日夜衝刷,就算是一座房舍,天長日久,也有星點可能會生出靈智,更何況是一棵槐樹。

這也算是常識了,可現在這個三星陣結界,卻真用了一棵槐樹作為陣腳,這布陣之人究竟為何如此,頗費思量。烽火_中文網薛清又看了那棵槐樹一眼,許是因為這陣法確實簡單了些,聚起的靈氣並不足夠的緣故,幸而那樹尚未生出靈智。

放著不管,這槐樹也不是沒可能變成樹妖,可要是防患於未然……又有什麽理由讓人把這樹砍了?且這樹沒有了,這陣法自然就破了。後山上若是真有什麽妖怪,豈不是連最後一道薄弱防衛也沒有了?還不如留著尚未成妖的槐樹。

薛清正尋思,忽地發覺那董原一直盯著他看,一回頭,董原又移開了眼光。薛清心知這是因為他一直看著那毫不出奇的槐樹,自然引得董原疑心,便掩飾地笑了笑,道:“這棵樹年歲不少了吧?瞧著足有兩人合抱。少有槐樹能生得這麽大呢。”

董原聽了,也看了看那槐樹,道:“這山下鎮子,原本叫做古槐鎮,就是因為這棵槐樹。聽鎮上的老人家言,這棵槐樹是從老嬤廟建起便有了,誰也不知是什麽人種下的,老人們都說,這槐樹是老嬤種的呢。”

這麽一來,更是不可能砍了這樹了……薛清想著,笑了笑,繼續朝前走去,不再說話。

若是槐樹命中定數,要成為妖修,他也不便阻止。人世間一切自有定常,順其自然吧。

他不說話,董原反倒從後麵兩步趕上,笑道:“薛兄,你特意問起這槐樹,是不是也覺得這槐樹不一般?我幼時第一次來這老嬤廟,就覺得這槐樹好似是有股力量,多看這槐樹幾眼,連神魂都要被那濃綠吸進去呢——可不是玄妙?”

停了停,見薛清並未回答,董原又道:“後來我成了董姓當家,來此結廬,也有這老嬤廟和這槐樹的緣故。www..fhzww..com若是不出診,也不回鎮上,每日我都要來這裏走上一遭,不然就覺得心神不寧,做什麽事都惦記著這裏呢。”

聽了他這話,薛清卻是腳下略一頓。原來這槐樹已經有些能耐了麽?又或者,董原畢竟與他人不同,所以才會受之所惑?

也是,混沌鍾化作鈴鐺,就收在薛清頂上,旁人都聽不見,董原卻能聽見鈴聲——畢竟是東皇轉世,他能察覺那槐樹不一般,也是自有道理。

又徑自朝前走去,薛清道:“我隻是覺得那槐樹長得好生高大,並不曾覺得它有何惑人心神之處——許是我不曾近前的緣故,等回程時再去瞧瞧究竟是什麽威能罷。”

隻不過,還有沒有回程,可就說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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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後山並不高峻雄偉,可越往裏頭走,越覺得深邃。樹木遮天蔽日,縱然隻是仲春,樹葉竟然也能掩住陽光,地麵上隻剩點點微微日光斑點,平添一股陰寒之氣。

迎麵來風,微微帶著一股苦澀氣味,似乎是藥草氣息,可在那草木氣之中,卻又帶著絲縷腥甜味道,有些像是血腥氣,又不純然是血腥味道。愛書者小說網?

難道說,這後山上還真有妖怪?薛清想著,朝走在後方身側的董原瞥了一眼,左手虛空一抓,現出一根碧綠色樹枝,那枝幹上猶帶著幾片青翠欲滴的葉子,董原瞪大了眼睛,盯著薛清左手看著,一臉的不可置信。

微微一笑,薛清道:“不過一個小小伎倆,我要拿這樹枝探路。”

說罷,他便將樹枝朝前一投,那樹枝平平浮在虛空之中,緩緩向前,帶起一道微風,可那微風卻久久不曾消散,一直縈繞周遭,一道屏障似的,不時掠過指間,浮散著輕微的樹木汁液味道,教人察覺到它尚在身邊徘徊。

董原初時十分驚奇,隨後卻不停伸手撩撥那道微風,臉上竟顯出了興味十足的神色,片刻嗬嗬笑道:“薛兄這法術好生奇妙!竟然能使喚風雲!豈不是,若遭逢大旱,薛兄還能呼風喚雨?原來薛兄真是個神仙人物!”

薛清笑了笑,道:“這算是什麽神仙法術?確是一個小小伎倆罷了。呼風喚雨我是不做的,隻有那四海龍王,雷公雨師,才行雲布雨呢。”

董原隻笑道:“這便不是常人啦!”

瞧他那模樣,兩眼都透著興致勃勃,伸手去抓那絲縷微風,卻又被那風躲了過去,薛清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有幾分喟歎。旋即又覺得,若是董原果真對這些道法升起興趣,隻怕即便自己不與他多分說,他也能尋到人和他解說這些玄妙。

今生他已然過了而立之年,是沒有入道門的機會了,可若是他將此事記在心上,年年月月,在神魂之上也要有所印刻,轉世投胎,便去求仙問道,或是下輩子,他就遇上了那個成仙的機緣呢?這豈不是把他往沈暄身邊推了?

想了想,薛清道:“董兄,這法術不過是防身,苦修多年,也才隻能使出這麽一個不倫不類,也沒什麽大用處的小小法術,當真是不值一提。窮此一生,百年光陰,也不過是一無所成,平白耗費年歲罷了,何必說他?董兄,咱們且還朝前去吧。”

瞧董原也並沒有聽進去,薛清心中明白,他乃是太一轉世,心神之中原本就惦記著修道之事,今日不過是個引子罷了。拂了拂袖,薛清心中暗歎,隻管繼續朝前行去。

將近日中,即便董原時常在山中行走,也額上見汗,在後頭道:“薛兄,咱們且歇歇腳。走了這麽遠道路,卻什麽也沒有見到,薛兄,這是不是走錯了路徑?”

薛清停下腳步,回頭笑道:“董兄,你才是此間地主,怎麽卻問我是不是走錯了路徑?我來時也是因為迷途,這才尋到了這裏,實在是不識此間路徑。”

董原歎道:“如此茫茫然探尋,是真不知哪裏才是要去的地方了。薛兄,你既有神仙法術,不能尋著那妖怪麽?”

薛清笑道:“董兄,若是此間沒有妖怪,你要讓我生造出一個麽?我也隻是會些小伎倆而已,哪裏有什麽法術能尋著妖怪?”

董原搖頭道:“天長日久,自然要生出些妖異,這老話不無道理。這山林之中,必然有些精怪,即便我隻是凡人,也……隱約有所察覺。”

說了這話,他又歎了一聲,朝薛清拱了拱手,道:“到了此地,我也不敢再相瞞薛兄。先前所言,懷疑之辭,或是激將的言語,都是為了讓薛兄陪我走這一遭。”

在一棵環抱粗細的樹下站定了,董原緩緩道:“我自小便與他人有些不同,幼年時每每見到求醫之人來家中,那些病重將死的,我竟能瞧見他們的神魂將要離體。或是鎮上誰家喪了親眷,偶時我也能看見……看見那街上行走的遊魂。”

垂下頭來,董原聲音漸低,道:“後來我與家慈說了此事,家慈慌忙帶我來老嬤廟參拜,之後才漸漸看不到……看不到那些了。隻是,我卻時時能察覺,有些遊魂在周遭……是以後來我便在這山腳下結廬而居,隻因為,唯獨在這裏,才沒有那些遊魂。”

薛清聽得點了點頭——原來那槐樹已經開始吸收死人神魂了麽?這董原身上原本應當有些自娘胎裏帶出來的靈氣,後來應當也是被槐樹吸去了。

幸甚幸甚,不然他今生的資質,便足以入了道門了。薛清心情大好,笑道:“怎麽,董兄還想日日瞧見那些遊魂不成?那可不是什麽好事。有些厲鬼,死相淒慘,日日瞧著,董兄也不覺得心中畏懼?果然是十分好膽量。”

董原搖頭道:“我幼時也不是沒有受過驚嚇,可……可心中卻覺得,不能瞧見了,才是一樁憾事。或是因為,畢竟是行醫之人,若能看得見神魂,也是有所襄助。”

頓了頓,他又道:“後來我聽聞,鎮上原先就有些傳言道,後山之上有些精怪,曆經千年,法力極強……我便想著,隻要能一見便好。後來竟成執念……嗬嗬,我自己也奇怪。”

想見一見妖怪……薛清又看了董原一眼,真不知此人在盤算些什麽。若是用神識洞察他心思,也不是不能,隻是薛清覺得,這般探聽他人內心所想,終究不好,一念轉過,也就不再多想,隻道:“董兄這念頭,果然新奇。”

說了這些話,薛清索性當真以神念將周遭探查一番。因為有鄉民口口相傳,此間有妖怪出沒,這山中多年無人進入,自然會生出些精怪。可這些小妖精,大多是才有了靈識,修行了一兩百年的花草妖精,間或有些兔子老鼠之類。

如果是這樣的小妖精,不論董原的目的是跟從妖精們學習法術,還是見識妖怪的厲害之處,他可都要失望而歸了。

不過這麽一探查,薛清也生出了幾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