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斬屍
再看到太一時,心意煩亂之餘,薛清心中更是殺意大勝——關於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太一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不然他怎麽能那麽輕易一掌,就震得自己連魂魄都動搖了。
才想抬手殺了太一,卻見他已經滾下椅子,倒在地上,已然不活。暗道一聲喪氣,薛清招出雲朵,隱去身形,便直接破開那營帳,破空而去。
底下轟隆一聲響,兵士將領連忙衝進扶蘇營帳,自然隻能見那具屍體橫倒在地,頓時哀聲一片,那些兵將又是痛哭又是叫罵,還衝出些人到處去搜尋究竟是誰殺了扶蘇公子。
太一是死於混沌鍾震蕩之聲,那副七竅流血、渾身筋脈骨骼盡碎的模樣,自然不同於飲了毒酒自盡。雖說他的部下們都知道扶蘇公子今日必死無疑,可被殺和自殺畢竟不一樣。遠遠聽著那嘈雜之聲,薛清卻隻覺得心煩意亂,恨不得衝回去將那些兵士盡數殺了才好。
又記起那時太一詭譎神情,唇角帶笑,絕對不懷好意,薛清連忙調息,立在雲端半晌,這才強自將方才的種種惡念壓製下來。
心思重又回複清明,薛清思前想後,忍不住暗罵一聲“豎子”。
這太一當真是狡猾陰險,他此時的確已經是凡人無疑,可竟然能出此下流招數,連他自己死前的怨念都能利用上。
他方才那一掌,是用他自己臨死的死氣和怨念引出了薛清的惡念,再加上薛清自己心裏的惡念殺意,一時間翻湧起來,竟然有些壓製不住了。
現下必定要好好閉關一些時候,穩定道心,才能解了當下之厄。隻是太一這般作為,是為了什麽?他一掌震動了薛清的心神,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他是擔心薛清會把他轉世的事情告訴沈暄?還是東皇另有別的什麽陰謀……薛清想了一回,隻覺得頭疼,東皇從來都是個陰謀家。
就好像他今生轉世做了秦始皇的長子扶蘇,看似荒唐,實則別有用心。秦始皇一脈有巫族血統,這原本算是巫族的一朝之興,若是經營得當,巫族在人間界又能有立足之地。
然而太一這妖族東皇卻轉世做了秦始皇的太子,他若能繼位,故意做些倒行逆施的事,壞了巫族的一朝之興,極為容易;若是像此時這樣,他不能繼位,薛清可不信他沒有後手,後繼之君不是太子,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他隻要略一挑撥,秦朝必定大亂。
雖然他轉世之後並沒有之前的記憶,多年教養也不同之前做妖族東皇時候,自然處事之道,品格為人都要與原本有些差異。可此人心性便是如此,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也是定數,隻能歎秦朝氣數在太一轉世之後就已經盡了。
想來他先前故意死於混沌鍾震蕩之聲,也是一種謀算。他這一死,必然是要算到那被李斯趙高扶上位的胡亥身上了——因為他明顯不是自盡,而是被殺。
他死前一番作為,還不僅僅是算計了人間界這麽一點而已,更多的謀算,應當是著落在薛清和沈暄身上,又看了看腰間混沌鍾,薛清心中越發覺得,太一所謀非小。
將混沌鍾拱手送人,隻是為了賄賂薛清,求他不要將“扶蘇便是太一”之事告訴沈暄,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太一當初僅殘存了一點真靈轉世,也還要帶上混沌鍾的舌信,可見他真是極為重視那件伴生法寶。但現在他竟然能毫不留戀地把舌信交給薛清——難不成他是有什麽後手?
又有什麽樣的後手,能從聖人手中將法器搶走?要知道他現在可不是當初聖人之下第一人的東皇太一,這混沌鍾於他隻能是更重要的東西,必定要換得更大的收獲,他才會情願。
可不論怎麽想,薛清卻猜不到太一究竟在謀算些什麽。他如今已經往六道輪回去了,來生如何尚不可知,保命的混沌鍾舌信又已經交給了薛清,輪回幾世,他耗盡了做東皇時的法力,和凡人也無異了,還能做什麽?
且他麵對的可不是普通人,就算是失憶,就算是被人時刻監視,薛清仍舊是聖人之尊,豈是他能夠對抗的?
若說他是想借著混沌鍾挑起聖人間的利益之爭,那倒是他有幾分謀算,隻是,東皇太一會用這麽淺顯的計謀麽?聖人相爭,他一個凡人,又能得到什麽好處?總不能是為了報複當年聖人冷眼旁觀他巫妖二族相鬥?
而且,他就能篤定聖人們會為了混沌鍾相爭?
薛清如今身在人間界,其他幾位都在三十三天外,非大劫不得下界,輕舉妄動自然有道祖出手。等大劫到了,薛清早就將混沌鍾祭煉完畢,哪還有什麽爭執?
不過這麽一想,薛清卻又想起太一死前所說的那句話來。
他那時說,願聖人早日掙脫禁錮……這又是什麽意思?薛清就是因為他這句話,覺得太一似是知道他的隱秘——好似,他也知道,薛清的記憶被封印之事。
果真如此,那他必定也知道被封印的那部分記憶是什麽。
難道說,混沌鍾能幫助薛清解開記憶封印,而被封印的那部分記憶,會成為聖人間鬥爭的導火索?
薛清忽地一怔,腳下雲頭又停在半空中。
他這才想起,他現在已經不是普通人了。就算那些記憶再如何不堪,他理應視作浮雲,又怎麽會因此與人爭鬥?再想起方才心中浮躁,也是不應該,他不是應該心如止水麽。
三屍未斬,才有七情六欲。上清得道多年,難不成……
自己一探查,薛清麵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上清果然未斬三屍,那他卻是……怎麽成聖的?道祖可是三屍聖人,上清是他的弟子,卻沒有遵照道祖成聖之道嗎?
才想到這裏,就又有一縷信息不知從哪裏飄出來——原來上清是先天聖人,開天功德成聖,所以不斬三屍,自然就是聖人了。
深吸一口氣,薛清一麵想著,他這是長見識了,一麵心中冷笑——果真他時刻想著什麽,都是被人監視著的呀,道祖他老人家還真是不嫌累。可這斬屍未否,如何成聖的記憶,又為什麽要特意封印起來?難道說也是什麽了不得的記憶,想起來就要破壞了現在的安定?
一想起被封印的記憶,薛清又是一陣煩惱,恨不得立時就大肆殺戮一番。他此時知道這種情況是惡念作祟,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強行壓抑,隻等來日閉關,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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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下山,不論是哪方麵的情緒,都已經積累得夠多了。隻是還從未像現在這樣,好像是作為旁觀者一樣,評價列舉著自己的情緒——或許,這樣的狀態,反而能體會在那封印了自己的記憶,操縱著自己的思想和情緒的人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
居高臨下地將一個人的所有思緒一覽無餘,真是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雖然這就是自己的情緒,可此時似乎操控的那個“人”已經脫離了那些“情緒”和“思想”。
這就是神仙的心態吧……所以這才叫做斬三屍。
和曾經的自己斬斷關係,拋卻了曾經屬於“人”而不屬於“神明”的那部分,不論是喜樂哀怒還是好惡憎厭,這樣才能夠做到至公——一邊這樣想著,薛清已經覺得自己似乎是少了什麽,轉瞬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改變。
忽然間,他對現在的自己升起了一種說不出的厭惡。
這種過分的清明,為了得到更多的力量,自動地拋棄自己的一部分感情,無論麵對什麽人什麽事,好似都不在乎了,冷眼旁觀的心態……讓自己都忍不住厭惡自己,甚至有種“這個人就此死了,消失不見了比較好”的感覺。
然而終究還是渴望強大的力量,渴望能夠擺脫現在這樣迷茫又尷尬的現狀,瞬間又堅定起來——就算是將一些感情分離出去又能如何,並不是拋棄了原本的自己,隻要能一直記得自己是誰,記得自己的本心……
不知又過了多久,雲床之上那道人頂上忽地浮現出一朵紅蓮,正是業火蓮台。薛清抬眼一看,微微一笑,便又有一縷清光飛入其中。
眨眼間又有一柄鋒銳寶劍浮空而起,正是青萍劍。薛清又一斂眉,另一縷清光與那銳利劍鋒化作一體。
業火紅蓮與青萍劍都圍著薛清繞轉起來,越轉越快,漸漸幾乎成了旋風一般,隻有風眼當中薛清的淺碧色衣袂不曾被拂動分毫。
快到了極致,那旋轉又漸漸變緩,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停下。一青一紅兩件法器各自散發著融融的光輝,緩緩地現出兩道人影。
此時在這靜室之中,正中坐著薛清,一左一右,分立著兩個身形模糊飄渺,形容與薛清一般無二,氣質卻迥異的人。
左邊那人,一身青衣,眉眼之間帶著一股戾氣,神情冷漠,卻又帶著一種慈悲,令人膽寒,又有些想要親近。
右邊那人,紅衣似血,唇角含笑,神情柔和,卻在那姿態眉目間帶著一股妖嬈之氣,便令那笑容之中,多了一份輕蔑之意。
薛清張開眼,那兩道人影各自朝他一拜,便都投入他頂上,消隱不見。薛清座下現出那十二品業火蓮台現出,手中執著青萍劍——滿足自然是有的,可也有幾分苦笑。
一次斬了兩屍,他修為自然是大進,除了不知名的原因使得這幾百年的修行分外順利,這也是因為上清數萬年法力累積,才能做到。
不過,從形貌上來看,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個是善屍,哪個是惡屍,隻瞧著不論是業火紅蓮化身的紅蓮道人或是青萍劍化身的青萍道人都不是什麽好人。
難道說,我原本就不是良善之人,才讓這善屍瞧著也帶著邪氣?薛清又看了看腳下蓮台,亦或是,業火紅蓮和青萍劍,都是殺伐之氣過重的東西,原本不該用以斬卻善屍……隻是,他留著混沌鍾是想借那先天至寶斬去自我,是不能以此寄托善念了。
罷了,反正事已至此,也不能將他們收回,再做祭煉。薛清打定主意,今後盡量不用這善惡二屍便是了。
那兩個“分.身”,長得和他自己一模一樣,看著本來就別扭,那兩人神情又分外詭異,根本不可能是他會做出的表情,看見了叫人心裏發毛,薛清自然不想多見那兩屍。
隻是斬屍之後,除了境界有所提升,法力消耗了許多,薛清也並沒有覺得自己改變多少——那封印的記憶仍舊苦思不得,不過倒是隱隱覺得,不再有人隨時窺探自己的頭腦情緒,大概是因為他道行精進,就算是道祖也不好當麵窺視。
嗬,這倒是比斬屍還更大的好處……此時斬卻善惡二屍,薛清情緒平淡許多,想到此事心中也隻是淡淡的,又念及混沌鍾尚未祭煉,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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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似乎是存了將混沌鍾相送的心思,裏頭連他一絲神識印記也無,祭煉得極為容易。不多時薛清便已能隨心如意,便將混沌鍾收回了頂上,起身出門。
雖然祭煉混沌鍾隻用了十幾日功夫,可這次閉關,時間卻當真不短。斬那兩屍前,為鞏固修行,以促精進,就耗費不少時間,斬屍後要穩固境界,又入定自參,薛清也懶得仔細算究竟用了多久,不過大略也清楚,幾百年應該是有的。
出了門,隻覺得整個大陣裏都安靜得很。因為他閉關的緣故,白梨黑鴉也不必在跟前隨時聽從吩咐,不知去了哪裏,門外隻留著青玄一人,正抱元守一,也在打坐。薛清一出門,他便警醒過來,看到薛清,就跳起來躬身道:“主人出關,又是修為大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