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夏宸衍是個意外,是遲凜最喜歡的意外。

時至今日他都慶幸,從不去會所的自己那天沒有拒絕姚總的邀請去窺春,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一枚落在泥土失魂落魄的美玉,驟然撞進他的懷裏。

晚風零落,魂不守舍的男人一路跌跌撞撞,機械重複離開的動作,脆弱易碎。

“小心,”遲凜下意識扶住他,低頭,不小心和那雙星辰粲目對上,一眼可見其中斑駁陸離的絕望:“你沒事吧?”

從沒談過來安動過心的男人那時不懂,心頭闖過的一瞬**動,是愛情開始的預兆。

“你住哪兒?”從不喜歡管人閑事的遲凜把男人帶上車:“我送你回去。”

那天車上的夏宸衍話很少,窩在座椅裏發呆,神情恍惚,假若遲凜是個心懷不軌的壞人,怕是被人綁架賣了都不知道。

把人送回家,遲凜隻得到了一個地址,和一個名字。

夏宸衍。

夏日凜凜,遲見衍衍。

遲總昏了頭,頭回破天荒地動用權利查私事。

秘書帶回來兩個消息,一好一壞。

第一,夏宸衍是個彎的,但他有男朋友;

第二,他男朋友是言之揚,言氏集團總經理,那個非常有名的花花公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先開心這人是彎的,還是先苦惱他有男朋友,而且是言之揚,那個風流浪**的風月老手。

窺春門前顯而易見的傷心絕望,怕是也和他脫不了幹係,這樣的人,根本配不上夏宸衍。

一語成讖。

遲凜把人揣在心上,遠遠窺望,無論言之揚是個什麽樣的人,隻要他們沒有分手,就不能做些什麽自以為好的錯。

沒有任何理由,能在別人的感情裏橫插一杠,指手畫腳。

若不能與你渡洋,我願站在岸上,做你一回頭就能看見的港。

隻是工作之餘,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是遲凜所有情緒的來源,好的壞的,都是關於他的。

送他回家後的第二天,遲凜接到了夏宸衍來道謝,並且要請自己吃飯的電話。

“好,時間你定。”丟了企劃書的男人掛斷電話,握著手機臉上浮現心滿意足的笑意。

“那天謝謝你,”端著酒杯再次對男人表示感謝,一飲而盡。

“一點小事,不用惦記。”

才不是,我希望你能多記得我一點。

“上次太失禮了,重新認識一下,夏宸衍伸出手:“我叫夏宸衍。”

“遲凜。”

他的手很暖,虎口擦過食指,碰到一層薄薄的指繭。

遲凜不善言辭,一頓飯都是夏宸衍問他在答,一邊說話一邊留心他夾菜,嗯,不吃蔥,魚也沒怎麽動,喜歡時蔬,嗜辣,那盤辣子雞丁被夏宸衍吃光了一半。

“我來付,”遲凜擋住他掏錢的動作:“這是我選的餐廳,下次有機會你再請。”

說了有下次,還可以有理由再見你一麵吧。

“加個微信吧,”送他到家下車時終於說出醞釀一路的話,麵上雲淡風輕的男人手心出了很多汗,快要握不住方向盤:“方便聯係。”

“好。”

駕駛座上的男人看著人進小區大門,在馬路上停了很久,克製心頭快要衝破桎梏的情獸。

你已經很貪心了,不要再想其他。

從朋友圈動態窺看他生活裏的蛛絲馬跡,言之揚出現的很少,更多是他畫的畫,以及日常工作的點滴。

遲凜像個笨拙的孩子,守著隔了一層玻璃的點心,吃不到也想趴著看。他並不經常和夏宸衍聊天,隻是天涼了叫他加衣服,天氣預報說要下雨就提醒他帶傘,還在夏宸衍加班時給他點過外賣。

“不用麻煩,辦公室裏有吃的。”

“不麻煩,”遲總一手拿著電話一手點開附近餐廳的外賣:“正好我也要吃,湊一起能拚單。”

夏宸衍收到外賣打開時受到加班同事的圍觀,包裝嚴實的塑料盒,打開後還是熱氣騰騰,雞蛋羹上沒有他討厭的蔥花,紅燒牛肉全是大塊的肉,蘆筍片清脆,甚至還有一盒切好的新鮮水果和提拉米蘇。

有女同事發出羨慕的感歎:“哇夏夏,你女朋友對你真好。”他沒有出櫃,隻說自己有愛人,眾人都默認是女朋友。

“遲凜,”夏宸衍撥回電話,一秒接通:“你是開了個餐廳吧。”

“也不是不可以。”

“你吃了嗎?”

“在吃,”桌上放著一份相同的飯菜,好像是兩個人在一起共進晚餐,心底生出些隱秘的喜悅:“味道怎麽樣?”

“很好,謝謝你,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

“你再不要,我就生氣了,再不吃你點的東西。”

正好打在遲總七寸上,隻好乖乖收了轉賬。

外企競爭激烈,他為夏宸衍留心合適的項目,不動聲色與合作夥伴推薦;偶爾兩個人約在一起吃飯,遲凜做了理智克製的紳士,聊起最近生活瑣事,從不提關於感情的話題。

他從不同途徑聽說了言總的風流債,說他和哪個小明星走的近,在哪個酒吧包了場,但提到言公子的男朋友,沒有人讚歎深情,都拿他當笑話講,仿佛是他死皮賴臉倒貼。

遲凜很生氣,每次聽見都會派人去處理這些流言蜚語,但或多或少的,還是流進了夏宸衍的耳朵。

隻是看著他日漸消瘦,掩飾不住的空落,遲凜忍了又忍,才沒說出“和他分手吧,我會對你很好”的話。

他在等,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著夏宸衍。掐算著見他的次數,行為與言辭從不逾矩,騎士遠遠守護寶藏,不敢監守自盜。

難以控製的,隻有自己的心。

萍水相逢的意外,那些悄悄為他做的,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心甘,不該說出來讓他感激或感動。

如果一個人不愛你,那麽強迫別人接受一份不想要的深情,也是一種變相的暴力。

他有耐心有時間,耗得起,但他絕不勉強夏宸衍的驕傲,要他自己想通。隻要和言之揚分手,背水一戰也好,放手一搏也罷,他都會竭盡全力地要試一試。

早上六點半,遲凜坐在後座,手機上航班信息板上釘釘,千年不變的撲克俊臉融成一眼清泉,笑裏有滿足,還有一點得意。

我準備好用滿腔熱情與愛意擁抱你,絕不讓你失望。

齊瑉戰戰兢兢看著自己大老板臉上微笑詭異,心裏一萬隻土撥鼠又在狂叫:大家快來看!我們老板不是麵癱!他笑了!

“早,”夏宸衍早早帶著行李等在樓下,上車後遞給他牛奶和三明治:“你吃了嗎?”

“還沒,”三明治握在手裏有些發燙:“自己做的?”

“嗯,”對著男人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水光:“做的簡單,別嫌棄。”

“睡一會吧,到了我叫你。”

“好。”

副駕駛座的齊助理從後視鏡裏看得清楚,自己老板虔誠捧著三明治,一口一口吃得無比認真。

像個被主人投喂的……大狗。

嘶,我覺得我可能要失業。

坐在寬敞機艙的夏宸衍心底開起小差,遲凜公司待遇真好,連他一個同傳翻譯都是定的頭等艙。

“睡會兒吧,到B國還得飛十七個小時。”關掉小燈,拿出秘書帶來的毛毯給人蓋上,他有輕微潔癖,出差常備這些物件。

“謝謝遲總。”夏宸衍驚訝於他的細心,心下熨燙微暖。

“不在公司,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我把你當老婆,誰要你把我當老板:“不用這樣嚴肅。”男人麵冷心熱,夏宸衍從他古井無波的眼神愣是看出點不滿,不由失笑:“好,遲凜。”

飛機平穩起飛,夏宸衍帶著遲凜給他的降噪耳塞閉目養神,眼下有淡淡烏青。心很亂,昨晚整理資料到淩晨三點,一大早又被敲門聲砸醒,滿身火氣。

通過貓眼看見敲門的人,心情更加糟糕。

是言之揚。

夏宸衍深吸口氣,去廁所洗了把臉清醒。這段時間他一直躲著人,電話拉黑短信不回每天下班像打遊擊戰躲過言之揚的圍追堵截,這回直接堵到家門口了。

鏡子裏的男人一身溫潤如玉的書卷氣,一雙劍眉星目為他增添幾分果敢和傲氣,薄唇輕斂,輪廓分明。淺藍細格的睡衣挽在手腕,一開門,言之揚還是被這張已經看習慣的臉所驚豔,塵封許久的悸動破土而出,更加堅定要把人追回來的想法。

“小衍,我給你帶了早飯,趁熱吃,吃完我送你去上班。”興衝衝把鮮榨的豆漿和蟹黃包擺在茶幾上,絲毫沒注意夏宸衍看他像看怪物的眼神。

“我不吃,馬上要走。”

“你要去哪兒?”

“幹你什麽事,言總現在很喜歡多管閑事嗎?”

“夏宸衍,你有沒有良心啊!”言之揚討厭他一眼都不願意看自己的態度,覺得他此刻的推脫格外刺眼:“我他媽六點起來叫阿姨給你現做的早飯,找了一票人打聽你住在哪兒,你好歹對我態度好一點,湊合吃兩口吧?”

“是嗎?”夏宸衍被他無恥的態度激怒,怒極反笑,額頭青筋暴起:“好,那我們就來好好算一算。”

“第一,我們分手了,我沒有必要告訴你我搬家;”

“第二,你覺得你很委屈?那這三年,我替你做過多少次飯,你有多少次沒吃?”

“有多少次是我做好飯,等你到菜涼?你一句有應酬就隨意打發?”

“你非要扯這個?和我算得清楚你為我做過多少事?”

“不是我要算,是你要來綁架我,現在這些事我也沒讓你做,是你一廂情願;”一字一句重重敲落在言之揚心上:“就像我以前死皮賴臉為你做的那些,無非是感動自己;”

“你走吧,別來了,我們到此為止,我不想做緩解你愧疚的工具。”

豆漿一點點放涼,熱氣消散,蟹黃包凝出殘黃的油漬,不再可口誘人。

一室無聲,言之揚啞口無言,夏宸衍回房拿出行李,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