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抉擇(下)
這是我第一次,幾乎也成為最後一次見識到祈然神鬼莫測的武功。他沾血的身影,如飛舞般穿梭在包圍圈中。凡銀芒閃耀之處,必有人驚叫一聲,拋下兵器,駭然後退。
五秒,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隻是五秒,祈然所過之處,落滿刀劍。麵對這樣一個身受重傷,又動不得半點內息的少年,蕭祈風手下竟無一人能接下他一招。
難怪步殺說他的武功不如祈然。這是何等的劍術?何等的絕世?
在我還沒回神的時候,祈然的劍已經抵住了蕭祈風的咽喉,原本佇立的身形微微一顫,又是一口血咳了出來。背部的傷口再度血流如注,可他卻似乎毫無所覺,麵色蒼白而平靜地道:“不要逼我傷害你。”
蕭祈風此時的臉色卻是比祈然更難看幾分,許久才打著顫音恨然道:“你是怪物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隻要跟你牽扯上的人,就都會不幸”
祈然握劍的手顫抖了一下,緩緩別開臉,低聲道:“別再說了。”
“難道不是嗎?”蕭祈風雙目血紅,狂地大叫,“如果沒有你,祈軒不會被當作棋子,我們幾兄弟也不會時時刻刻活在陰影中。如果沒有你,步殺還是安穩地當著天下第一殺手,你愛的這個女子也不會被天下人追殺。”
“如果沒有你,雪兒她不會如此淒慘的死去”
蕭祈風狂吼一聲,那其中包含了多少不甘和悲傷我已經無法去探究。隻見他一把握住頸前的長劍,鮮血從指縫間一滴滴落下,映著他充血的雙眼分外猙獰恐怖。
我忽然渾身一震,預感到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將生,極度的不安在全身彌漫擴散,仿佛那雙眼那張口,會將祈然徹底毀滅。我駭然大叫著衝前想要阻止,喉嚨竟意外地不出一絲聲響,而那一字一句還是如利刃般毫不猶疑地刺進祈然的心口。
“蕭祈然你有什麽理由活在這世上?即便活著,你也注定一生……”
“砰——”蕭祈風惡毒地咒語還沒講完,身子卻已經淩空飛了出去
我傻傻地看著黑衣黑的步殺冷冷站立在那裏,竟感覺眼眶濕潤地要滴下淚珠。從未有一刻象現在般,感謝步殺的存在,他雖然不言不語,仿佛對什麽都毫不關心,卻是默默為我和祈然擋掉所有的災難。
我們三人不敢在此鎮稍作停留,連夜收拾包袱離開這是非之地。
直至夜深時分,才終於在一個無人的山洞歇下腳來。本來也不見得要住山洞的,可是祈然自受傷後再未蘇醒,情況已經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刻,我們不得不避開一切不安的因素。
祈然安靜地睡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我皺眉把著脈,步殺則一瞬不瞬盯著我的表情。山洞中一股不安的氣息在慢慢擴散蔓延。
我終於收回了手,卻始終沒有抬頭。步殺忽然站起身來,一言不地往外走,我抿唇呢喃了一句,他卻是渾身一震,再無法邁出一步。
我說:“來不及了。”
他回看著我眼中充滿了,恐懼和驚怒,骨節泛白的手在刀柄上握了又鬆開,複又緊握。
“步殺。”我抬起頭,一陣暈眩,卻仍是神色平靜地道,“隻有一個辦法能救他。”
“什麽?”他眼裏露出一絲喜色,隨即慢慢褪去,變為驚恐。
“你知道了。”我笑笑,“祈然是真正的天才,他的辦法自是最有效的。”
步殺打斷我狂吼:“不可以”
“我知道你的血不行,但我的可以。”我站起身,安然地與他對視,“我保證。”
“不行”他別開眼,雙手垂在兩側緊握成拳,我都能聽到骨骼聲聲作響,“絕對不行”
我誠懇地看著他,每分每秒一直看著,直到他轉過頭來再度對上我的眼睛。他眼裏無限的恐懼、落寞和自責,讓我的心一陣陣抽痛,仿佛在我麵前的不是天下第一殺手,而是個極度渴望溫暖和安慰的孤寂孩童。
“步殺,你要想清楚,對你來說到底是我的命重要,還是祈然的命重要?”
“更何況,”我笑笑,“我也不一定會死。不我肯定不會死,祈然的身體特殊,焉知我的不是呢?最起碼,我小時侯還打過各種預防針。”
“退一萬步講,就算我真的中了血蠱,以我現在的身體也暫時不會死。大不了你回冷月教繼續當殺手為我換解藥,可好?”
步殺的眼中閃過迷惘和……希望,傻瓜明明那麽擔心我們,卻非要每天裝出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樣。何苦呢?
“你要相信祈然,他的醫術天下第一,到時他一定有辦法治好我。你也要相信我,我的運氣一向很好,從那麽高的懸崖摔下來都沒有死。你更要相信自己,你沒有欠我們任何東西,因為一直以來有你默默的守護,我和祈然才能如此快樂”
祈然由步殺扶著盤膝而坐,我凝了凝神,把三枚銀針分別紮入他頸後風府穴,左臂天府穴和左手合骨穴。微微抬頭示意,步殺將一道真氣緩緩注入祈然體內。
我收赦了所有雜念,感受異流在祈然體內造成的變化。終於,我感覺到在他心髒旁的紫宮穴上有一個微小的波動通過全身流通的血脈傳遞到我手上的銀針。
昏迷中的祈然也因為這波動,無知覺地顫抖了下,額頭滲出汗珠。
此刻,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心髒狂烈地跳動著,一緊一縮,仿佛在提醒著我,這一針下去就再無法回頭。我的命運,祈然的命運,步殺的命運,將再不由我們自己掌握。
我抬頭望向步殺,他的雙眼如黑夜般幽深,卻掩不住痛意,深深凝視著我。
我的心猛然一顫,知道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我輕閉上眼,再睜開已是滿眼的堅決,我——絕不會讓祈然死去。
說完,我取過三枚銀針,繼續依次插入祈然的靈虛、曲池、孔最穴。同樣也是三枚,毫不猶豫地插入自己體內。
我拔出腰間薄如蟬翼的匕,在腕脈上狠狠一割,血流如注,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猛地一個顫抖,狠狠咬牙道:“開始”
“啊——”山洞中傳出一聲慘絕人寰地女高音,伴隨著沉重的撞擊聲。
天哪這就是血蠱噬心之痛?有沒有人能告訴我祈然那變態到底是怎麽忍受的?
此刻我全身上下有如千蟲萬蟻在不停地啃齧噬咬,仿佛在經脈又仿佛在骨骼。尤其胸口處,簡直成了被高溫油煮的螞蟻窩,忽而膨脹忽而抽搐,幾乎要將我的心髒擠碎。
我的全身都是汗,那汗時而冷時而熱,就象一忽兒在冰裏一忽兒在火裏。全身的麻癢讓我忍不住高聲尖叫,忍不住撞向一切可撞的東西,隻要是能讓我停止這種非人的痛苦,即便頃刻之間死了我也甘願。
我的意識迷離而痛苦,恍惚中似乎被人緊緊抱入懷中,血腥味在我鼻中口中充斥彌漫。不知是誰受傷了,我掙紮、哭嚎、踢打,用盡一切力氣泄身體漫無止境的痛苦。
直到身體終於耗光了最後一絲力氣,意識忽悠忽遠離我而去,我癱軟在那個懷抱中,蜷縮著身子沉沉睡去。
步殺看著懷中人恬靜而安詳的睡臉,收緊了手臂,仿佛怕她突然消失般緊緊摟住。那個前一刻還了瘋般嘶吼的少女,此刻卻已安靜的睡去,一如她每日的睡顏,淡漠安然,遠離世間一切塵囂。
步殺的眼中有著沉痛地哀傷,深深凝視,慢慢將頭埋入她秀中,不斷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