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七周年修訂典藏版)

我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靠在他身前,手卻下意識地撫上了胸口的十字架。

水冰依,你醒醒吧!三個月已經到了,即便是灰姑娘的魔法,過了十二點的鍾聲也會消失。

忽然,頸中的項鏈被取了出來。我呆呆地看著祈然凝望它良久,藍眸中竟是濃濃的悲傷和怒意。

“這是誰送的?”他淡淡地問,語氣溫和像平日的問候,緊緊捏住項鏈,顫抖的手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知道他在生氣,不問原因就知道。此刻,卻是來不及追究他為何生氣,慌忙掰開他緊握地手,惶急道:“這上麵有碎鑽,別用力,會割傷的!”

他的藍眸幽深,神色很是冰冷,我是真的真的從未見過這樣的祈然,不由得呆了。

“你就那麽寶貝這條項鏈?”

不知為何,心中的火氣躥了上來,劈手奪過他手中的鏈子,同樣冷然道:“它是我最珍貴的東西!”說完,扭頭就走,卻也因此忽略了祈然臉上的哀傷和絕望。

這一次,我踩得很穩,一步一步,這該死的溫泉已經害我夠倒黴了。伸手撫上微微紅腫的雙唇,回想起剛剛那一幕,心裏又是甜又是苦。

祈然這個渾蛋,忽然這樣……忽然又冷語傷人,真想海扁他一頓好緩解這心中的鬱悶。

“冰依,回來!”祈然又驚又怒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

對於目前的狀況,請恕我適應能力太差,如墜雲裏霧裏。

這突然冒出的一批人,確切地說是手持刀械,欲對我們不利的黑衣人,到底是怎麽在我們眼皮底下鑽出來的。

“今日若不是絕世神醫剛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恐怕我們也沒那麽容易圍住兩位。”

很熟悉的聲音,我循聲望去,不由得一呆,竟是望江樓第一關武鬥比試中向步殺認輸的其中一位把關者,隱隱聽議論的聲音好像叫什麽印月,是個殺人如麻的劍客。

祈然神色淡然,藍眸平靜地掃過他們,才道:“請問月影劍客攔住在下有何貴幹?”

“‘貴幹’不敢當。”印月一張略顯陰柔的臉,笑得一派誠懇道,“隻是想請兩位隨在下走一趟。”

祈然雙眸一斂,沉聲道:“你們何時知曉夜身份的?”

印月一愣,隨即笑得更雲淡風輕:“人說絕世神醫智慧無雙,本還有幾分不信,現在卻是不得不佩服。”

“天下第一殺手——步殺,真虧你們可以把這樣一個人,變成人人崇敬的英雄,傳奇。”

“過獎過獎。”我淺笑道,“比起閣下一臉天真的笑容,令人作嘔的虛偽,我們家步殺要學的還真多了去了。”

印月麵色紅一陣,紫一陣,卻仍是掩去殺意,笑道:“嘴皮子誰都會耍,多說無益,還請兩位乖乖跟我們走吧。拖延時間的伎倆,區區在下還識得。”

我臉色一變,這個印月城府真是好深,不容小覷。步殺這一刻肯定被高手纏上了,不可能及時來援。祈然體內又有血蠱,半點動不得內息。

手槍……在這特殊時刻說不得也隻好派上用場。可是,偏偏不在身邊。

那麽現在能用來出奇製勝的隻有一樣。我慢慢將右手抬到腹部,左手也跟著無聲無息地握了上去。

那裏有一根外表看來和普通的手鏈沒有任何區別的飾物。卻是我從六歲開始就沒有離手過的武器——絕,也是真正保命的絕招。

我不想用它,雖然一直留著它,卻僅隻是一個習慣。也因為,不想哥哥永遠都獨自承受那些早該逝去的痛苦。

所以秦業那樣的侮辱我都可以忍受,隻因為我不想回到過去。也不想去汙染那雙——哥哥拚了性命才保護下來,依舊幹淨的手。

奇怪的是,此刻的我卻出奇的平靜,心中有個堅定的信念在告訴著我:不要退縮,不要害怕,因為你必須保護祈然和自己。

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三個月來我是真的變了。以前的傷仍在,會泛疼,卻不再痛入骨髓。因為這三個月來我學會了一件事——快樂。

看到那些災民們絕望的臉,我想讓他們重新燃起對生命的渴望,於是我忘記了瘟疫的可怕,忘記了生命的渺小,全身心為他們忙碌著。

隻因為我想,所以就去做,然後便會快樂。

我驚訝地發現,以前的自己竟從未了解過身邊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

而此刻,我心中想的隻有——保護祈然。

一直讓他保護的我,是時候做出回報了。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扣上按鈕,正待發動,身後卻忽然有人猛拽了我一把。一個趔趄,我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隨即而來的銀光,在我眼前驚鴻一閃,竟是一時看不清周圍的景物。

“是誰?!”印月有些慌亂的聲音響起,大叫道,“圍住他們,別讓人跑了!”

視覺還沒恢複,我隻覺得身子已經淩空而起,有一雙手緊緊環抱著我的腰。盡管隻是一瞬,在我卻覺得過了許久,身子落地的那一刻,雙眼終於也適應了那銀芒。

此時我才發現,包圍圈中有個一身白衣的男子正揮灑著手中的長劍從容應對十幾人的圍攻。

側麵看去,他長的真是相當不錯的,瘦削的臉型,清亮的眸子,雖比不上祈然(作者:拜托你以後就別拿人來跟這個怪物比了),卻也有其獨特的魅力。

可這些都不是主要。怎麽說呢,他的劍法他的人,第一眼看去,無處不蘊涵著與世無爭的灑脫意味。看久了,卻漸漸體味出他和祈然的不同,是啦!他的灑脫他的淡然,卻仍掩不住與生俱來的霸氣和野心。

忽然感覺到倚靠的身體發冷顫抖,我心裏咯噔一聲,慌忙轉過頭。

隻見祈然麵色慘白,嘴唇泛紫,全身都在抑製不住的發抖。

“祈然——”我驚叫一聲,扶住他,怎麽了?血蠱……”

卻是還未等我說完,一口血已經噴了出來,映得我原本素白的裏衣鮮紅一片。

“步殺——步殺——”此時的我已經急昏了,隻顧著求救,全然忘了步殺此時也是自身難保。因為除了他,我真的不知道有誰能救祈然。

然而極度出乎意料的,眼前黑影一閃,手中身子漸沉的祈然已經被人扶住。點了他兩個穴道,祈然緩了口氣,抬起慘白的臉衝我們笑笑,示意沒事。

步殺一身黑衣,破了不少地方,雖看不出是否受了重傷,但那濃濃的血腥味……我心裏一沉,他是否聽到了我的呼救才不惜受傷衝出來的?

步殺冷冷地盯著我,有一絲不悅,道:“你不是大夫嗎?”

誒?我一愣,那個,貌似……我又把這件事給忘了。

這三個月跟著祈然,有什麽病患,雖然我也參與醫治,但基本上做的都是類似護士的工作,一時竟真的忘了自己也已經有祈然一半醫術這個事實。

我皺眉,看步殺這麽冷靜的樣子。難道,三個月來,這已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那麽,祈然還能活多久?我握緊了拳頭,或者說,我還能陪他多久。

搭上祈然的脈息,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洶湧!那麽多的氣在他體內橫衝直撞,難道不會使人痛不欲生嗎?步殺也說過,血蠱發作時會讓人生不如死。

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祈然撫了下我的頭,柔聲道:“我練過一種特殊的內功,可在一定程度上控製體內的痛覺神經,使他們失去敏感性。”

這……這樣也行?正待再問,底下傳來一陣吆喝聲,吸引了我的注意。

原本從容的白衣男子仿佛因為這一變故而亂了方寸,劍法一滯,險象環生。但也隻是一瞬,他原本混亂的劍法變得更為淩厲,舉手間已經有兩個黑衣人倒地。

“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印月已經抬頭望見了步殺,大概是知道今日的目的不可能達到,所以揮手命眾人退到一尺開外,臉色蒼白地問。

白衣男子笑著收回了長劍,指指祈然,道:“他兄長。”

我一個趔趄,那豈非……又一個王子?

再次住進“豪華別墅”,我已經連基本的驚訝都沒了,一個掌握全天下經濟命脈的龐大組織有這種排場,可以很正常地忽略不濟。

“他是我的二皇兄,蕭祈風。”祈然經過休息臉色終於暫時緩和了過來,隨即做了介紹。

步殺冷然不語,全當沒聽見,我自然不能,隻得笑了見禮:“二皇子。”

蕭祈風一愣,隨即笑道:“六弟,你這兩位朋友果然特別。”

我尷尬一笑,大概是鮮少有知道他身份,卻不用皇子之禮拜見的人吧?

“六弟,你知否你們現在已成了各個國家通緝的要犯?”蕭祈風神色凝重地道。

祈然苦笑了下,點頭。

蕭祈風掃了步殺一眼,才道:“那你有何打算?”

那一眼,真是讓人超級不爽,如傲大才子那般居高臨下地無視。

我起身向他們福了福身,麵無表情道:“對不起,步殺還有傷在身,我先去幫他包紮下傷口。你們慢聊!”

祈然從進屋開始一直緊皺的眉終於舒展了下,柔和地笑道:“好。”

“不走。”步殺冷冷地開口。

“為什麽?”我愕然,心道:老大你也太下我麵子了吧?看到步殺森冷的眼神,卻忍不住打了個抖。心中忽地一閃,難道他是擔心這個二皇子會對祈然不利?

我點點頭,無奈道:“祈然,看來我的醫術入不了步殺法眼,不如你去為他醫治吧?”

祈然眼中仿佛閃過什麽,隨即淡笑著點了點頭,道:“二哥,對不住,我必須先為步療傷,那些事明日再談吧?”

蕭祈風哂然一笑,道:“當然可以。自家兄弟,何必這麽見外?”

次日清晨醒轉卻發現屋內空無一人,起來梳洗完畢,剛準備出門找尋他們,卻聽到屋外隱隱傳來混亂的打鬥聲。我心中一驚,慌忙跑出去。

一出門,就見步殺被十幾人圍在中央,所幸身上沒傷,看情形應該是剛被盯上。

“去照看祈然!”步殺也沒回頭,冷冷地道。

我慌忙點頭,剛走了幾步,卻無奈地轉身問道:“他在哪?”

步殺一個起落來到我身邊,一刀刺進某個想偷襲我的黑衣人胸膛,一陣濃重地血腥味彌漫開來。我心中一驚,逆刃已經變為汲血了嗎?

“後院!”步殺簡單地回答,眼中卻閃過一絲冷洌,“與蕭祈風在一起。”

我麵色一變,點頭道:“明白了。”再不敢停留,往後院直奔而去。冰淩二皇子——就算他表現得再兄友弟躬,再與世無爭,也掩不了他那雙渴求權利的眼睛。

“祈然!”看到他安然無恙地在後院走道上蹙眉而立,我驚喜地叫道。蕭祈風和看上去像護衛的一班人密密圍在他四周。

聽到我的叫聲,祈然姣好的雙眉一舒,轉過頭來淡笑地望著我,道:“我正想二哥派去的人怎麽還沒把你領來。沒事吧?”

至於步殺,別說是他,連我也知道根本用不著擔心。他武功之強,我是一路見識過來的。別說是取他性命,就是想拖住他一個時辰,沒有近百號高手,也休想辦到。

心頭忽然預感到有什麽不對,我是自己過來的,一路上並沒有碰到找我的人……正想著,祈然驚慌的警告已經響在耳邊:“冰依!小心後麵!”

同一時間,我也感受到背後淩厲的殺氣,襲體而來。腦子還未反應,殺手訓練時的本能已經讓我側身讓向了旁邊,眼光也是無意識地瞟向祈然那邊。

然而僅隻是這一瞥,卻讓我全身血液有如凍住般,再無法動彈一下。就這麽一時間的停滯,讓我的左肩再度受到重創。可是,此時的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因為眼前的景象讓我除了恐懼再也無法有任何感情和知覺——滴血的劍鋒從祈然的胸口穿透出來,妖冶地染紅了他淡藍的長衫,更染紅了我圓睜的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