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七周年修訂典藏版)

“第一關第三場:詩詞!進到一個雅致的書房,這裏很多人都不陌生,因為在望江樓的很多人都是通過了這一關和對聯那關才進來的。此關主持者,正是林公子。

隻見他搖了折扇,望著窗外的江流道:‘我們兩人都以‘春’為題,吟詩一首,由在場眾人做評斷,公子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大家都驚訝莫名,因為今日望江樓的第一關,從剛剛比武、對聯到如今的對詩都比平日的題目要難上不止一倍。

尤其這詩詞一關,原本隻要應景而做即可,此次竟變成對吟。林謙公子是臥龍這裏有名的才子,與他爭鋒,實是難上加難。

神醫少年笑笑,道:‘莫問我,這關由她過。’說完指了指身邊的少女。

少女一愣,驚疑道:‘有你這免費的天才不用,為何要我?’

少年聳聳肩,無所謂道:‘你若不願意我們便被轟出這裏罷了。’

少女氣急,卻又無法可想,隻得瞪了他一眼,恨恨道:‘林公子,請先開始!’

林公子顯然也有些愣怔和不信,卻馬上恢複從容,折扇一搖,輕晃了晃,臉上已然露出了微笑,眾人皆知他成竹在胸。

隻聽他吟道:

攜竹邀鬆聚草台,

焚香煮酒待春回。

東風未倒梅先醉,

半掩酡顏臥雪堆。

此詩一出,眾人皆情不自禁地鼓掌,暗忖:以老梅喚春,林公子果是不負才子之名,若是那神醫也就算了。那姑娘一個小小女子,又如何有好詩才能與之抗衡呢?

中年男子仿佛聽到了他們的心聲,笑笑道:“也不怪你們輕視那女子,我原也在想,那少女言行舉止怎的也不像一個滿腹才學之人,心中暗叫不好:莫不是要輸。”

然而少女略一思索,展開個笑顏。那清亮悅耳的聲音一響起,我便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勝日尋芳泗水濱,

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麵,

萬紫千紅總是春。

“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錦衣少年喃喃重複,忽的拍案而起道,“好詩!絕代的好詩啊!想不到她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奇女子。”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否則又怎會稱她為陋顏奇女呢?但有句話你卻說錯了。此詩遠還稱不上絕代,你待我慢慢說下去便會明白了。”

錦衣少年臉漲得通紅,欲待爭辯,卻被人勸住。

中年男子隻是笑笑,繼續道:“到了第一關最後一個比試會場時,已經沒有人再懷疑他們三人的才華了,連林公子此時也是一副失魂落魄,想著那少女的詩。

歌賦的比試與前三場都有些不同,他沒有特殊的要求,隻消能用聲樂歌詞打動每一關的把關者,出來相見即可。

林公子隻說了句:‘此關由江南第一名妓蘇婉柔主持。’

大家可以想象,此言一出,有多少人心懷向往。在場眾人無不怦然心動。

平生若能得見‘南蘇北馬’是多少公子哥一生都無法得償的心願。

少女湊近那少年神醫輕笑道:‘江南第一名妓耶!你不想見見嗎?’

少年無奈,點了點她的鼻尖,笑道:‘是你自己想見吧?非得賴在我身上。’

少女尷尬一笑,道:‘老規矩?’

少年溫和笑著點了點頭,從懷中拿出一枝碧綠通透的玉簫。

眾人恍然,原來這一關是由少年神醫來應對。但很快,我們便知自己又錯了。

一陣悠揚的簫聲倏忽間響起,那種感覺仿佛他是從心底裏忽然冒起的一般。樂聲時而低沉哀婉,仿佛溫柔女子的低訴;時而又噴薄滿布生機,仿佛破繭重生的蝴蝶。我的心被層層托起,又輕柔地放下,腦中忽然閃過許多親人的麵孔,竟忍不住的感懷眷戀。

正當我們都沉浸在那簫聲中無法自拔時,少女的歌聲隨著節奏響起: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一曲罷,眾人猶在夢中,卻隻聽珠簾沙響,一個儀態萬方,國色天香的女子已從內室走了出來。

隻見她滿臉淚痕,卻絲毫不減其姿容,反更添我見猶憐的哀婉。

她卻不多說話,隻快步到那少女麵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道:‘這是何人所做的曲子?曲目為何?’

少女愣愣地看著她,半晌才回過神來道:‘這首曲子叫一剪梅,是一女子思念其出門在外的丈夫時,為抒別愁所寫的。’

蘇姑娘仿似沒看見身邊的任何人,神情時而悲傷,時而甜蜜,被淚水洗淨的眼睛仿佛述說著無盡的心事。許久才歎了口氣道:

‘你們過關了,還請上三樓。’

少女仍未緩過神來,無意識地點了點頭,反握住她的手,輕柔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蘇姑娘猛然抬頭,眼中滿是淚水和難以置信的色彩,半晌才說出一句:‘多謝。’

少女沉吟了半晌,忽然臉色一變,道:‘你剛剛說我們上三樓?為何?不是還有第二關沒過嗎?’

蘇姑娘帶淚的臉,也忍不住傾城一笑,顛倒了無數看客,道:‘你們剛剛已經通過了第二關的所有測試,還不快上去。’

眾人此時才恍然,為何他們麵臨的第一關難度如此之大。原來林公子早在猜測他們是否無遊三人,是以直接將第二關的比試換到一樓。”

中年男子說到此處不由停了下來,眾人兀自都在沉思中,並不催促。

這也是為什麽,事情發生都已經這麽多天了,仍是未有幾個當場經曆過的人肯出來相述。隻因當日那幾場比試給他們的震撼實在太大了,人人都需要長長一段時間去思索那日的每個場景。

喝光了一壺酒,中年人又要了一壺,眾人也終於緩過神來,催促他繼續講下去。

中年男子卻在心中苦笑:真正震驚,無法用語言描繪的還在後頭呢。

“蘇姑娘仿佛此時才想起旁邊仍有人,視線落到少年神醫身上也是愣了半晌回不過神。

少年似毫不在意,露出溫和的微笑道:‘有勞蘇姑娘了。’

蘇姑娘這才尷尬一笑,微一躬身道:‘三位請。’

原本依據望江樓的規矩,我們這些人是決計沒資格上三樓的,但今日我們在場眾人誰也顧不了些許規矩了。我們都很清楚,在場的誰若是錯過了這場比鬥,必將後悔一輩子。

望江樓的掌櫃恐怕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便沒有為難,我們這一群人便浩浩蕩蕩跟著到了三樓。

從前我一直覺得望江樓的布置典雅、高貴,莫說尋常店家沒法相比,就是這世上恐也沒法找到幾家能與它相提並論的了。

可是上到三樓,才知自己平日所見有多淺薄。我從不知道,同樣一個大廳,幾間雅房、幾個武場,隻是上下兩個樓層之差就可以給人‘天堂’與‘人間’的差別。

在場的眾人除了蘇婉柔姑娘,也俱是與我一般從未踏足過三樓的,此時震驚、豔羨、輕歎怎樣失神的表現都有。

倒是那三人,一個依舊淡笑,一個依舊冷眼,一個依舊興致盎然地四處打量。

少女環視了一周,咋舌道:‘竟都是用黃金分割的比例,恁地厲害!’

‘冰依,何謂黃金分割?’少年神醫奇怪地低頭問道。

‘這個……’少女柳眉一皺,頗有些無奈道,‘很難解釋啦!你當我沒說好了。’

一片無語。

蘇姑娘對著三人略一躬身道:‘第三關的關卡順序與前兩關不同,並非能由諸位自行選擇的。婉柔的引導也隻能到此為止,接下來也隻有旁觀的權利。’

神醫少年笑笑,問道,‘姑娘是否意示我們要先另尋引導之人?’

蘇姑娘怔了怔隨即笑道:‘絕世神醫確實不負才名。’

隨即纖纖玉指點了點前方一個雅房,繼續道:‘此間名為風月閣,在此閣內室隱了位高人。此人之名連婉柔和林公子也從未得知。’

說著轉頭望了眼隨眾人而上的林謙,林公子點了點頭,以示確實如此。

‘你們若想闖出第三關,必須先用房中任何一件樂器,奏樂,打動了他。方能由他帶你們去下一場比試之地。’

‘還請三位不要嫌婉柔囉唆,那位高人婉柔雖從所未見過,卻得以在每天晚上聆聽他的琴聲。那琴聲,我隻能說餘音繞梁、驚心動魄,比之公子的簫聲有過之而無不及。’

聞得此言,少年神醫臉上竟不見絲毫異色,仍是淡笑道:‘多謝姑娘提醒。’

走進風月閣,首先入目的卻不是他詭異的布置,而是滿屋滿室的樂器,什麽鼓、瑟、琴、箏……凡是你能想到的,這裏都能見到。

蘇姑娘道:‘這裏有不少稀世之品,還請公子慎重選擇。’

少年卻是哂然一笑,隨手拿起身邊一架毫不起眼的瑤琴,道:‘就這把吧。’

蘇姑娘和林公子均是眼睛一亮,齊聲道:‘公子端的好眼光!’

少年這次倒是愣了下,低頭細看了那把瑤琴一眼,不由得苦笑道:‘竟是鼎鼎大名的‘鳳尾寒’,真是一大笑話。算了,請問我可以開始了嗎?’

神醫少年姿態瀟灑地席地而坐,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弄了兩下,琴身中跳脫出幾個悅耳的音符,他一笑道:‘果然好琴。’

隨即眼中精光一閃,雙手撫上,琴音竟在一瞬間迸發而出,震得我心中一片酥麻,卻又是說不出的舒服。

還未等我回神,琴聲已經緩了過來。琴聲平和有力,時而高亢昂揚仿如在九天之外,時而又低敘淺吟猶如沉潛淵海,就像一個芸芸眾生的旁觀者在平緩地敘述這個世間中難以逃避的悲歡離合。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然既為生就必須為生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