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愛與被愛
有人在兵荒馬亂的分離中折半麵銅鏡漂泊經年又重圓如新
手上很輕,沒有一點重量。衛聆風猛地驚醒過來,看著身邊空蕩蕩的床位,抬頭,是空蕩蕩的宮殿。手中拽著一截被割裂的衣角,身上蓋著薄薄的絨毯……
衛聆風移過視線,看到不遠處案幾上整齊擺放的書籍,還有那個殺死冷清雅的武器。
他愣了愣,猛地從床上躍起身來,喝道:“來人!”
幾個侍衛、宮女跑了進來,一股腦兒跪在他麵前。房間裏的溫度低到了極點,讓他們禁不住瑟瑟發抖。
衛聆風冷冷掃了他們一眼,沉聲問:“娘娘呢?”
“娘娘……?”眾人抬起頭露出迷惘的神色,似是在說:娘娘不是一直跟皇上在一起嗎?
有人在馬嵬坡外的半夜時留三尺白綾秋風吹散她傾城的宿命
衛聆風隻覺眼前一陣暈眩,勉強才站穩了身子,他揮了揮手,讓眾人都出去。待宮殿靜寂無人時,他忽然冷喝道:“成憂,給朕滾出來!”
隻是一息之間,成憂便已呼吸不聞地跪在他麵前,低垂了臉,看不到表情。
衛聆風走前幾步,站到他麵前,麵無表情,語調平和:“冰依呢?”
“娘娘,卯時不到,就去找了玄將軍。”成憂低垂了頭,看到那紫色鎦金長衫,帶著微微的褶皺在他麵前搖晃。他猛地閉起了眼,把接下去的話講完,“娘娘,去救那些百姓……”
他的話沒能說完,紫色的衣衫下擺已然迅速揚起,掠過他身側。
“皇上——!”成憂猛地提氣,竟在姿勢不變的情況下,再度跪在他麵前,顫聲道,“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一個時辰前,娘娘就去了城頭。”
“你給我閉嘴!!”衛聆風狠狠一腳踹翻他,身體猛地趨前拽住他衣襟,聲音一字字從他唇齒間蹦出來,“你是天和大陸三大高手之一的君成憂,竟然會阻止不了她?!”
“皇上——!!”玄天的聲音自門外響起,衛聆風動作一頓,慢慢抬頭看向他。
玄天快步踏到他麵前,雙手舉起長刀過頂,單膝跪下,啞聲道:“皇上,不關成副將的事。是臣擅自帶娘娘去交換百姓的。請皇上……責罰屬下吧!”
衛聆風狠狠地吸了幾口氣,將青筋暴起的雙手掩在寬大的衣袖中,艱難地開口:“去了……多久?”
“剛剛……”玄天粗嘎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滾燙的熱淚一滴滴落在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剛剛,娘娘就在城牆上與傅君漠講條件……傅君漠一律答應……百姓被放了回來……娘娘,娘娘就從城牆上躍下去了……”
有人在幹涸龜裂的池塘中見鯉魚一對用口中唾沫讓彼此蘇醒
“皇上——!皇上——!!”成憂伏跪在地上狠狠抱住那紫色的身影,哭喊道,“皇上!你現在就算出了城去,也救不了娘娘了!”
“君成憂————!!”衛聆風發瘋般拽起底下那人的衣衫,嘶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想出這計策的人是誰?不是傅君漠,不是尹子恒,而是蕭逸飛啊!你又知不知道蕭逸飛有多少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冰依她……”衛聆風頓了頓,竟發覺嗓子沙啞的無法成聲,他勉力吸了口氣,卻依然無法掩飾聲音中那陌生的哽咽,“冰依她親手殺了冷清雅,蕭逸飛怎麽可能放過她……”
“皇上……”君成憂抱住他的手沒有一絲鬆開,隻是一遍遍重複著,“無論如何,這都是娘娘的選擇,是她自己做的選擇啊!”
衛聆風長手一探,忽然奪過玄天手中的刀,冷冷看著底下的人:“不要以為,朕不會殺你,放手!”
“皇上。”玄天擦掉眼淚,站起身來。全然不顧手中被奪走的長刀,也不管衛聆風刀下頸項被壓出血絲的成憂,神色端凝地說,“皇上,娘娘有東西要屬下轉交給你。”
有人在芳草萋萋的長亭外送情人遠行落日照著她化碟的眼睛
紫鳳,是紫鳳。衛聆風靜靜地看著自己掌中白玉良久,良久,終於放下,取過那封寫著“衛聆風親啟”的信,緩緩取出,緩緩展開。
衛聆風:
我走了。沒有人強迫我,沒有人威脅我,是我自己決定離開。
我知道定下這個計策的是蕭逸飛,我也知道,自己如果落在他手上會有多悲慘的下場。可是,我仍要賭這一次。賭與換,畢竟是不一樣的。所以,請你相信我,我並不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有我的底線。
猛虎出籠終有時,無論隱翼、貿昌還是銀川,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將它們全體收歸回來。所以,明天早上,我會在所有人麵前,以你祁王的名義,向傅君漠提出條件,讓他放兩城百姓回去。如此一來,他們就會記得你的恩,傅君漠的仇。如此一來,祁國的士兵就會對你心懷愧疚。也許,如此一來,你的路就不會走得象現在這麽辛苦。
衛聆風,還記得嶽陽湖邊我對你說的話嗎?帝王專情便是禍。如今想來,那隻是一個可笑的借口,欺瞞別人同時也欺瞞自己的謊言。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決定爭霸天下的人是祈然,如果放不開權利的人是祈然,我還會不會留在他身邊呢?
答案,是肯定的。因為愛了,所以無條件包容他所有的夢想;因為愛了,所以即便身體和理智可以輕易逃離,心卻陷在他身邊動彈不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永遠都不會有如果發生。所以,有些話,說出來或許很殘忍,但卻必須要說。
衛聆風,對不起,我不愛你。
我唱著釵頭鳳看世間風月幾多重
我打碎玉玲瓏相見別離都太匆匆
衛聆風手輕輕一抖,握著的那疊信紙便被吹走了一張,翻了幾個身,依舊落在他腳邊。究竟,吹走的是對不起,還是……我不愛你?
衛聆風身體輕輕晃了晃,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是站不住了。於是他扶著桌沿,緩緩坐入那張梨木椅中,那張……昨天還躺過冰依的梨木椅中。
低頭,凝視。那些字跡為何如此模糊,黑成一團,他定了定神,紙的邊角被深深折起,他繼續默念下去:
愛人是痛苦的,被愛是幸福的。感情的世界,真的是很不公平。先愛上的人,就活該受傷害,活該痛徹心扉;而被愛上的人,就可以心安理得享受那些包容疼惜。然後,說一句,對不起,我不愛你。一切便煙消雲散了。
可是,我該怎麽做呢?要怎麽做才能不讓你受到傷害呢?我找不到辦法,也無法對你說,我會留在你身邊。所以,我能做的隻有這些——在你成就霸業的路上鋪一塊,哪怕最微不足道的青磚。
不知為何,這幾日總會憶起,由祈然轉述的那段話:“男子漢俯仰於天地間,必當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造福百姓,澤被蒼生。如此率性所致,才不愧來這人世間走一糟。”
蕭祈軒,那是蕭祈軒的願望,那是蕭祈軒的理想,我卻從未自衛聆風口中聽到過一句。你把那些年少時的夢想統統掩藏在高深莫測的笑容背後,埋得究竟有多深呢?以至於誰都沒有發現,蕭祈軒,其實一直在衛聆風的心裏。
紅顏霓裳未央宮中舞出一點紅
解遊園驚夢落鴻斷聲中繁華一場夢
看到桌上的那本手抄書了嗎?還記得,承乾殿中,我講的三分魏蜀吳嗎?那個故事,其實並沒有完結。這一個月來,我一邊整理醫術,一邊記錄我腦中的故事,直到今夜才全部完成。記的很淩亂,也許有用,也許沒用,隻是希望抵消承乾殿上那場可笑的報複。
還有戰船的設計稿,醫女訓練……
衛聆風鬆開一隻已經有些僵硬的手,挪過身邊那本藍皮的手抄書。清秀的字跡,條理的敘述,自己仿佛回到了當初的承乾殿,看著那個渾身發光的少女,容顏清澈、裝扮樸素,卻掩不住那雙靈動眼眸中閃爍的琥珀色光芒,攝人心魂。
翻下去,一頁頁翻下去,後麵的字跡變得極纖細,慢慢淩亂潦草。可以想見她的焦急和憂心,衛聆風捏住書頁的手緊了緊,白皙的手背上能清楚看到血管汩汩流動的景象。
他忽然很想,很想撕了這些書,這些圖,可是……
他的手緩緩鬆開,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折角抹平。晶瑩修長的十指,輕輕地,一遍又一遍撫過那封麵,那圖紙。
不是不肯,不是不能,而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毀壞冰依留給他的心血,唯一……隻留給他的心血。
我唱完釵頭鳳歎多情自古遭戲弄
我折斷錦芙蓉走過千年還兩空空
他取過最後一頁信紙,攤在麵前,繼續讀下去:
衛聆風,你是真的想統一這天和大陸吧?你是真的想讓百姓遠離戰爭,過上安穩的生活吧?可是,你卻從來不說。即便我誤會你利用他人,冷血無情,你也從來沒為自己辯解過一句。
芊芊說,他這個人,不管在什麽樣的處境下,總是假裝堅強,轉過身卻是獨自一人舔舐傷口。
成憂說,雖然隻有短短的五年,屬下卻是親眼看著皇上獨自一人在宮中變得殘忍、麻木、心機深沉起來的。屬下在這五年中,見過皇上所有的表情,卻在娘娘出現以前,從未見過皇上真心的笑容……
祈然說,我從不知道大皇兄竟是輕描淡寫地為我擋住了如此多的傷害。
我說,衛聆風,你是一個人,而不是神。是人,總有脆弱的時候;是人,總有依賴別人的時候。即便是帝王,也一樣。
我說,衛聆風,不要再一個人默默地撐起整片天空了。至少在那些真正關心你,守護你的人麵前,偶爾軟弱一點,沒有關係。
這些,也是我唯一可以為你做的了。
一城飛絮幾度春風長恨還無用
解遊園驚夢我幾杯愁緒唱罷還是痛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還記得我告訴你過的水印顯字法吧?將紙浸濕,在未幹時用尖銳之物寫上文字,待到紙幹透了,字跡就會全然隱去。想查看那些字,隻需將紙再浸入水中即可。這是一種很常用、很簡便的情報傳遞手段,請你一定一定要記清楚了。
最後的最後,衛聆風,祝你幸福!
天和1261元年6月24日水冰依留
我唱著釵頭鳳看世間風月幾多重
我打碎玉玲瓏相見別離都太匆匆
……
此文中所配音樂為薛之謙的《釵頭鳳》,當背景音樂來用的。
媽媽的,我發誓再也不在N多地方開坑了,每天不是落這個就是忘記那個,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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