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風月樓
咽了一口口水,我雙手以十分虔誠的姿勢從桌上捧起那可愛的小錢袋,樂滋滋地打開,是滿滿一小袋的錢幣,圓形,有方孔,正宗的“孔方兄”啊,正麵和背麵都有外廓,外廓同文字一樣高低,可保錢文不受磨損,上麵鑄有篆字“五銖”二字,正正宗宗的“五銖錢”啊!什麽?好奇我為何識得那兩個字?錢啊!這可是錢!能不認識麽!如果捧著這個回去現代,那可是古董來著……
“回風!回風……”那樣惶然無望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窗外傳來。
“不準打我爹爹!不準打我爹爹!”狗兒的聲音驀然響起。
正對著手中的古幣發花癡的我回過神,看著窗外狗兒瘦小的身子撲在他爹身上,試圖擋住那些拳打腳踢。
“住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那樣淒惶的慘叫中顯得那般的格格不入。
我微微偏頭,看到那宅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女子,雖算不得絕色傾城,卻也是溫柔嫻靜,另有一番韻味,與身旁其他俗豔妖媚之態的女子大相徑庭。
“回風……”被揍得滿身狼狽的男子躺在地上,看著眼前的女子,奮力想爬起身來。
“我,不喜歡你。”俯視著地上的男子,那被喚作回風的女子淺淺開口,聲音很是溫柔,但說出口的話卻是冰冷。
在烈日的暴曬下,躺在地上的乞兒一身的狼狽,豆大的汗珠從額前滾落,他那般卑微地仰視著那個心心念念的女子。
“那你為什麽……”狗兒他爹微微一愣,喘著氣顫抖著聲音輕問。
回風微微笑開,她轉身,抬頭望著那高懸的匾額,“風月樓……風月樓,嗬嗬,他為了得到我,不惜毀我至此,我卻偏偏委身於一個再卑微不過的乞丐”,微微揚起的唇打破了她的溫柔嫻靜,她幽幽地開口,複又回頭看那個滿麵都沾了泥和汗的乞兒,“就算是個最最低賤的妓女,也輪不到他來**,這樣,是不是最大的諷刺?”
他,他是誰?
“我的好姑娘,怎麽在這裏,黃爺等你許久了。”一個體態豐滿的女人搖著團扇走了出來,拉了回風便要進宅。
回風扯動了一下唇角,垂下眼簾,嬌豔欲滴的紅唇上咬下兩個清晰的齒痕,“你啊,不要再做不切實際的夢了,那樣的夢,醒了,也就罷了,休要再作糾纏……”
狗兒一直呆呆地跪坐在他爹身旁,一動也不動,怔怔地看著回風隨那女人進了風月樓。
那老乞兒匍匐在地,顫巍巍地伸手,睜大了眼睛看著回風絕決的背影,口中猛地湧出血來。
狗兒仍是不動。
我嚇了一跳,乖乖,要出人命了!
轉身,我忙“騰騰騰”地跑下樓。
衝到對麵大街,我一把拉起狗兒,“別發呆了,快扶你爹去找大夫去。”
狗兒仍是怔怔地,被我一把扯到一邊,眼睛還是死死盯在地上,髒兮兮地臉上看不清是何種表情。
“別瞪了,你瞪著地,它也不會開出花兒來!你爹再不就診就快掛了!”我一把扶起那老乞兒,嚷嚷道。
“死了,也好。”狗兒忽然開口,聲音很輕。
我愣住,隨即咬牙,一巴掌賞在他臉上。
狗兒被我打得怔住,抬頭看我。
“子不嫌父醜,就算他是乞丐,就算全天下人都嫌棄他,你不能!”看著狗兒,我一字一頓地開口,“你該慶幸,就算你爹是乞丐,就算他隻會四處行乞度日,但他……無論日子多苦,都沒有把你遺棄!”
狗兒呆呆地看著我,眼睛紅紅的。
“別發呆了,我不認識路,找醫館要緊,你帶路!”我粗聲粗氣地說著,扶著那已經神智不清的老乞兒。
狗兒沒有開口,上前幫忙扶著他爹。
“去去去,臭乞丐。”站在醫館門口,一個山羊胡的家夥揮手,趕蒼蠅似的。
“喂,他快死了,你要見死不救嗎?”我有些惱火。
“嘿嘿,這年頭,像你們這樣的臭乞丐,死一個少一個。”山羊胡笑得一臉的恬不知恥。
我磨牙,忍住自己不要用拳頭去招呼他那張極度欠揍的臉。
“看診要錢,抓藥也要錢,臭乞丐,錢!懂嗎?”山羊胡咧了咧嘴,沒剩幾顆牙的嘴巴黑洞洞的令人惡心。
狗兒垂著頭,不開口。
我氣得頭腦發熱,一把從懷裏扯出剛剛劉備給我的那袋錢幣,“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把爺扶進去!”
那山羊胡微微一怔,隨即一臉懷疑的看著我,“咦?不但是乞丐,還是小偷啊。”
我氣極,上前一步,扯住他的山羊胡,“可惡的老東西,竟然見死不救!”,隨即轉身同狗兒扶著那老乞兒,也不管山羊胡的阻攔,直直地闖進醫館,放在榻上,“今日若他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拆了你的醫館!”
那山羊胡氣得渾身發抖,眼看便要發作。
我從斜背包裏掏出那把嶄新的瑞士刀放在手裏把玩,那鋒利的刀片閃著寒光,晃得人眼疼。
山羊胡的臉一下子變白了,轉身便去替老乞兒看診。
果然這世道,還是要有些強盜作風。
狗兒始終抿著唇,一聲不吭,直直地站在一旁。
“我……我盡力了……”半晌,那山羊胡麵色發白,抖抖縮縮地轉身,“他……斷氣了……”
“什麽?!”我大驚。
狗兒狠狠一顫,仍是沒有開口。
老乞兒靜靜地躺在榻上,一動也不動。
我下意識地看向狗兒,他緩緩上前,俯身背起他爹。
“我……真的盡力了……”那山羊胡煞白著一張老臉,恐懼地盯著我手裏的瑞士刀。
我沒有理他,收起刀,便跟著狗兒出了醫館。
太陽正烈,狗兒瘦弱的身子背著那樣沉重的軀體走了大半個許昌城,然後跌坐在地,一聲不吭地坐在最最熱鬧的大街上,拿了泥塊在自己麵前寫下四個大字,便把他爹放平,然後雙膝下跪。
我跟在他身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想幹什麽?
“呃,狗兒,你在幹什麽?”我蹲在他身旁,問。
他低頭,仍是不語。
我低頭看著地上那四個大字,唉,文盲的感覺真不是滋味。
隨即腦中靈光一閃,我猛地抬頭,“這該不是寫的……賣身葬父?”
狗兒不出聲。
默認了。
天哪,電視裏最最惡俗的情節居然在我麵前真實上演?
“爹流浪了一輩子都沒有家……我不想讓他連死了都當孤魂野鬼……我要好好葬了他。”半晌,狗兒開口,聲音極低。
“你要多少錢?”抿唇,我開口。
“二十錢,給爹買一口薄棺,再找兩個人抬著,好好安葬了。”
雙手不受控製地,自動自發地探進懷裏,我摸了摸那小錢袋,數數,不多不少,二十枚剛剛好。
啊,天意……
半晌,長長地籲了口氣,我將錢幣放在狗兒麵前,“二十錢”,我忍痛開口。
狗兒抬頭,黑亮亮的眼睛愣愣地看著我。
“起來吧。”彎了彎唇,我扶他起來。
在城北的一處荒地上葬了那無名無姓的老乞兒,我站在狗兒身後,看他垂著頭,很安靜。
太安靜了,從開始到現在,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太安靜了。
“想哭就哭吧。”我走到他身邊跪下,撫了撫他的頭,放柔了聲音道。
他看著我,慘白的唇被咬出了血痕,卻仍是不語。
心裏微微一緊,我低頭從包裏掏出一顆巧克力,剝了糖紙放入他口中。
“甜嗎?”我伸手,將他擁入懷中,“想哭就哭吧,不要忍著。”
他身子微微一僵,隨即低低地嗚咽起來。
“我以為那個女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原來在她眼裏……我隻是一個低賤的存在……”
我輕拍著他的肩,心裏澀澀的,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