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小蝸牛的自白

狗兒靠著我,不知不覺竟是睡著了。

“狗兒,回屋睡,會感冒。”我輕拍他,他卻睡得很沉,看來這些日子他真是累壞了。

一旁忽然有人扶起他,我仰頭,看到劉備正微笑著站在我麵前,那侍衛扶了狗兒回房。

我站起身,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多謝大人收留一晚。”

劉備淡笑不語。

“這麽晚了……”我開口,想找個托詞快些送走這樽瘟神。

劉備看著我,卻是緩緩向前,一步步向我走近,一向溫和無波的眼眸在這夜色下,竟比天際的星星還要璀璨,原來平凡溫和的五官因這略帶邪魅的神情而說不出的奪人心魄。

“笑笑。”他揚唇輕喚,與白天喚我“裴姑娘”時全然不一樣。

“你……你幹什麽!”我頗受驚嚇地後退一步,背抵上了房門。

見我受驚,劉備大笑,月色下,他笑得張狂。

我驚詫萬分地看他與之前全然不同的神情,判若兩人。

他伸手,輕輕撫上我的下巴,仔細端詳一番,“好玩的女人。”他笑,不是淡笑,是仰頭大笑,仿佛我當真那般可笑。

我微微皺眉,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

“弱水三千,唯取一瓢飲?你當真相信?”他止住了笑,看著我,問。

我語塞,隨即下意識地挺起背脊,點頭,“我當然信。”

“情,是奢侈的東西,不是人人都享受得起,而你,顯然不明白”,他看著我,沒有笑,眼眸中不帶一絲溫和。

我怎麽能不明白?

親情,愛情,友情,但凡是情,都是奢侈品,不是人人都能有幸擁有。

其實,我也這般認為,隻是不喜歡被人看透的感覺。

“女如絲蘿,應托喬木”,他微微揚唇,“笑笑,你是不是應當找一株喬木,特別是……在這亂世?”

我看著他,笑了起來,“給你講一個小故事。”

“哦?”他饒有興致地拉我在門邊坐下,坐在原先狗兒坐的位置。

我側目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那般溫和優雅的男子,竟是席地而坐,長袍起了褶皺,沾了泥土,也都渾不在意。

也許,他原就是不在意的。

“小蝸牛問媽媽,為什麽我們一生下來,便要背負著那又硬又重的殼呢?媽媽告訴他說,因為我們的身體沒有骨骼支撐,隻能爬,又爬不快,所以要有殼的保護。小蝸牛不明白,又問,毛毛蟲姐姐沒有骨頭,也爬不快,為什麽她不用背這個又硬又重的殼呢?媽媽說,因為毛毛蟲姐姐能變成蝴蝶,天空會保護她啊。小蝸牛不甘心,又說,蚯蚓弟弟也沒骨頭爬不快,也不會變成蝴蝶,它為什麽不背這個又硬又重的殼呢?媽媽說,因為蚯蚓弟弟會鑽土,大地會保護它。小蝸牛哭了起來,為什麽天空不保護我,大地也不保護我……蝸牛媽媽安慰他說,所以,我們有殼啊,我們靠自己。”

緩緩開口,我就著月色講故事。

“很有意思的故事。”看了我半晌,劉備下結論,“你是小蝸牛?”

額前浮上N條黑線,我抹汗,怎麽無端端又給自己招來一個綽號。

“我和小蝸牛不同的是,我沒有媽媽來告訴我這一切,期望著有人可以保護,跌跌撞撞了那麽久,鼻青臉腫之後,我才明白,果然還是靠自己最安全。”我沒有看他,隻淡淡開口。

“果然還是叫小蝸牛比較有意思。”他兀自下結論,仿佛根本沒有在意我在講什麽。

我瞪他。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起來,“不如,做我的女人算了。”

“啊?”晴天霹靂,我傻眼。

“背負著另一個人的影子,會很辛苦”,他微微眯起眼,看著我,“他日,我將打出一個天下,你可願與我共享?”

命犯桃花。

我果然命犯桃花,還是逆插桃花,沒一個順的。

“如果你想以我來鉗製曹操,那麽可就打錯如意算盤了”,我歪著頭,笑眯眯地告誡,“你也會說,我隻是一個影子而已”。我看著他,與平日裏全然不同的另一種模樣。

除下了溫和的麵具,我才發現,劉備,亦是梟雄,他的野心,不比任何人小,也難怪曹操會對他忌憚三分,欲除之而後快了。

“果然還是做我的女人比較合算”,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最大的好處便是,我與那叫做笑笑的女人無一絲交集,自然不會將你看作影子,在我麵前,你至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劉大人的個性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呢”,我微笑,“不知其他人是否也同我一樣有幸見到劉大人的‘真性情’?”我刻意咬重最後三個字,帶了三分譏諷。

“隻有你。”劉備湊近我,挨著我的耳朵低低的開口。

溫熱的氣息拂進我的耳朵,我輕顫一下,麵紅耳赤,一把推開他。

他笑了起來,笑得酣暢淋漓,隨即站起身,轉身離去。

我瞪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

第二日一早,我便拖了狗兒去辭行。

劉備坐在庭院之中,正下棋,他頭戴漆紗籠冠,身著寬袖長袍,端坐於石凳之上,右手執子,“啪”的一聲,子落,棋定。

“你輸了。”劉備微笑,溫溫吞吞地開口。

那般溫和內斂,仿佛我昨天見到的那個張狂男子隻是一個夢境。

坐在劉備對麵的男子頻頻拭汗,顯然已經慘敗。

我剛要開口,轉眼間,卻是又一局殺上了。

劉備微笑著注視棋盤,神情專注,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一般。

一片丹紅的楓葉自枝頭飄下,輕輕落在他那漆紗籠冠之上,他也仿佛渾然未覺。

“曹操攻來了。”忽然,他淡淡開口。

我沒有太過訝異,《三國誌》上早有記載,這是必然發生的曆史橋段。

“你說,他為什麽會這麽快便來攻徐州呢?”沒有看我,觀望著棋盤,他仿佛仍然專注著那盤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