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我愛你(曹操番外下)
仰麵半躺在石階之上,他望著繁星滿天。
一樣的月色皎皎,一樣的繁星滿天……
眼前忽然浮現那個女子的容顏,帶著期盼,帶著狡黠,帶有幾分無賴……
“別跑了。”仰頭望著那女子的容顏,曹操輕輕開口,仿佛怕驚憂了她一般。
那個女子仍然看著他,不語。
“乖乖待在我身邊,不好麽?”曹操喃喃著又道。
那可惡的女子仍是不答,隻是看著他笑。
“你跑不掉,你跑不掉的,天涯海角,我都會將你追回來!”曹操自顧自地繼續道。
“如果……在天涯海角之外呢?”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那個女子輕聲開口。
“上天入地,你一樣跑不掉!”曹操咬牙,像一個在發脾氣的小孩子。
“如果……是你永遠也去不了的地方呢?”那女子看著他,仿佛在笑一般。
永遠也……去不了的地方?
這天下,何處是他不可去的?!
“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曹操低吼,固執地低吼。
“你愛我嗎?”
耳邊,那個聲音輕輕地問。
曹操仿佛受了蠱惑一般,點頭。
隨即他驚住,跳了起來。
他點頭?
他剛剛點頭了?
他……愛她?
原來……這便是愛嗎?如此固執地想留住一個人,想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送給她,想看她囂張大笑的樣子,征戰回府,喜歡逼著她煮湯給他喝,縱使……那是天底下最難喝的東西,他也依然可以在她的瞪視下喝得開懷……
原來,這便是愛?
他的身邊,從來不缺女人。
可是,從沒有哪一個女人會如她一般,那般固執,幾近執拋地問他關於愛不愛的問題……
第一次,他知道愛的定義。
“我是愛你的。”月色下,他輕輕開口,告訴她,也告訴自己。
伸手,他撫向她的臉頰,可是……觸到的,卻是冰冷的空氣。
狠狠甩了甩頭,頭頂的月亮依然清冷,哪裏有那個女子的影蹤?
緩緩伸手,他去觸摸懷裏那枚貼身放著玉佩,可是竟是觸到一手的粉沫。
他驚住,慌忙一把扯開衣襟,懷中,幾點塵埃落地……那枚玉佩,沒了?
從來沒有如此這般失態過,他起身衝入房中,匆匆打開放在榻上的錦盒,錦盒之內,放著一枚裂開的手環。
那是離心扣。
從裴笑的手腕上脫落下來的。
離心扣還在……
莫名的,曹操鬆了一口氣……
他在恐懼,他竟然在恐懼,他從不曾知道恐懼是何物的……
現在,他在恐懼,他恐懼所有關於那個女子的一切會消失殆盡,他恐懼那個女子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垂下頭,他緊緊將那手環握在掌心。
緊緊地握著,仿佛要那將離心扣嵌在掌心之內……
握著那手環,他的頭開始疼痛,劇烈的疼痛。
仿佛要裂開一般。
痛!
痛!
痛!
天旋地轉……
仿佛身處地獄,仿佛有千百支箭射中他的頭顱……
如遭雷擊一般,他忽然僵住。
腦海中仿佛有一扇門被開啟,突然之間,他竟記起了很多的事情。
很多……他在不知不覺之間遣失的……一些不可思議的記憶。
關於這離心扣的來曆,關於曾經那個叫作安若的女子……
他微微愣住,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裴笑和安若一樣,是來自於另一個他未知的時空……
而她……終於去了他去不了的地方。
衝兒和周不疑的葬禮之後,她說她要回家……
她,終於回家了。
而她的家……他永遠也去不了。
離心扣,他送給她的“定情之物”,是為了鎖住她。
……是為了鎖住她。
鎖住她,不讓她離開。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恐懼她會離開……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未雨綢繆了……
那麽,現在算什麽?
這算什麽?
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了她要離開?
所以,離心扣碎了。
所以,她還是離開了。
她終於還是回到了她的來處,而那個來處,卻是他無法觸及的,縱使他權傾天下,縱使他身登九五,他也依然無能為力……從此,永遠無法相見。
連死,都不能……
何其殘忍。
“我愛你,我愛你的,我是愛你的……”
對著空氣,他輕聲呢喃。
若是那個固執的女人聽到,會不會原諒他?、
身子微微一繃,他雙手捂著頭,滿麵痛楚,抬手間,打翻了一旁的錦盒。
“相爺的頭風病又犯了,快去請禦醫!”有侍女聽到響動,急匆匆地推門進來,道。
“都給我滾出去!”他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肅殺。
眾人皆懼,無一人敢上前。
房內,又剩下他一人。
“該死的!你到底在哪裏!為何你可以消失得如此幹淨徹底!你不是問我愛不愛你嗎?!我回答你!我現在回答你!我愛你!你聽到沒有!你給我回來!回來!”
將離心扣放在桌上,他吼。
空曠的房間裏,唯剩下他痛楚的低吼。
突然之間,那離心扣仿佛被腐蝕一般,漸漸化作一圈齏粉,有風從窗外吹進,那粉末隨風飛揚……
曹操驀然大驚。
“不!關窗!快關窗!關上窗!”
他大吼。
可是……
那些粉末已經隨飛揚起,消失不見……
“相爺!相爺,怎麽了!”門外,有人衝了進來。
曹操轉身,看向他們,臉色略帶驚惶,“你們……可還記得環夫人?”
“環夫人?”眾人麵麵相覷。
“父王,環夫人不是病死了麽?”曹丕不知何時進來,道。
“不是!不是!”曹操搖頭,“裴笑呢?你們可有人記得裴笑?”
“裴笑……是誰?”眾人皆滿頭霧水。
不記得了……
他們都不記得了……
“出去。”曹操咬牙。
眾人麵露懼色,皆退下。
“裴笑……裴笑……”曹操咬牙,狠狠一拳砸入牆中,殷紅的血自牆的裂縫中緩緩流下,他一聲一聲低喚,如子規啼血。
仿佛……要將那個名字融入骨血之中。
“為什麽……連記憶都不願給我留下……”
“為什麽……”
不能忘,不能忘,怎麽能忘……
他不能讓所有一切的記憶都如那玉佩、那手環一般……隨風散去。
“我才不要當替身拚圖!你看清楚了!我叫裴笑!不是安若!我隻想做裴笑,哪怕死了,也隻是裴笑!我希望有人愛我或者恨我,都隻因為我是裴笑!不是別人……隻是裴笑……”
耳邊似乎傳來她囂張的聲音。
曹操驀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傻瓜啊,我看得很清楚,一直都很清楚,你是裴笑,不是安若,隻是裴笑,我愛你隻因為你是裴笑,不是別人……隻是裴笑……”
他閉上眼睛,一遍又一遍想象她的模樣,開心的,生氣的,悲傷的,囂張的……
努力的回憶……
她說,“弱水三千,唯取一瓢飲……”
他問她,“怎麽樣,你才願意乖乖留在我身邊呢?”
喝醉的她,眯著眼睛笑,伸出食指輕輕搖晃,大聲宣布,“NO!怎麽樣我都不會留在你身邊的!”
他便問,“為什麽呢?”
“嘿嘿,我隻悄悄告訴你喲!”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衝著他勾了勾食指,抬手抱著他的脖子,讓他低下頭,她靠在他的耳邊,對著他咬耳朵,“那個曹操,壞得很,留不下安若,就要強留我當替身!還給我套上這勞什子離心扣……害我不能回去……我要他知道,就算回不出我自己的時代,偏在這地方,他也留不住我!”
那個固執的女人……
曹操仰頭躺下。
她如此的固執……如此的固執……
建安十六年……
建安十七年……
建發十八年……
建安十九年……
建安二十年……
建安二十一年……
建安二十二年……
建安二十三年……
建安二十四年……
建安二十五年……
寧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待那笑靨如花的女子離去之後,他才明白,他是寧可負盡天下人,也萬萬不願負那女子半分的。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那個一遍又一遍執拗地問他是否愛她的女人,那是有著天底下最柔軟心腸的女人,糾纏了他整整一生。
整整一生……
他一年比一年更老,他常常都會想,萬一哪天,裴笑回來了,他卻老了,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可是,他更怕的是,萬一他至死,也再見不到她,怎麽辦?
他南征北討,四處征戰。
他每一天都溫習一遍她的模樣,她的聲音……
他把她的名字,她的一顰一笑都溶入他的骨髓。
他告訴自己,不能忘,不能忘……
他真的老了……
建安二十五年,他躺在榻上,望著窗外一片春光明媚。
依稀仿佛,看到有一個女子從天而降……
“阿瞞!阿瞞!”她大叫著掉下來。
曹操微微眯著眼睛笑,眼角是深深的鎪摺。
裴兒……
第一次見麵,她便是那樣從天而降吧。
現在想來,隻有在他失去記憶的那一段時間裏,才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候……
那沒有心機的阿瞞,才是從不曾傷她半分的人……
而他,傷她太深。
“那個傻子那麽好?”他曾笑著問她。
她竟是跳起來維護,“不準你說他傻!”
“騙人,我明明聽到你夢裏喊了傻子”,他嗤笑。
“要喊也隻我能喊,與你何幹?”
裴兒,我的裴兒……
找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
若有來生……
若有再一次的機會……
他寧可是那癡兒。
那樣……他再不會負她……
再也不會了。
曆史記載,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於洛陽,時年六十六歲。?-?有速度,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