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朱的歸屬終於有了結論,阿裏把它們小心地收好,先為自己施加了一個“水之柔情”,然後坐在地上冥想。他不是不想快點回去,可他必須要保持體力,從這裏下去還有好長一段路呢,他可不能倒在半路上;他也不是不想提防羅伯特,而是確實沒有力氣離開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從冥想狀態中清醒過來,山上的冰係魔法元素充足,他的精神力好了很多,傷口也不再流血了。阿裏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除了失血過多,有些虛弱之外,沒有什麽大礙。

他抬起頭,看見羅伯特仍然坐在地上,雙眼呆而無神,表情木然,他受的傷不至於重到無法行動啊。

阿裏沒有搭理他,自行往山下走去。天快黑了,他要在天黑前趕回聚集地,山路難行,等天黑了更是舉步維艱。

“你就這麽走了嗎?還沒有殺我呢。”羅伯特冷冷地開口,他是可以在剛才殺了阿裏,也可以離開,但騎士的尊嚴不容許他這麽做。決鬥是他提出來的,任何結果都必須承擔。

阿裏轉過身,覺得他是條漢子:“我為什麽要殺你?我們的條件是赤朱,它們現在已經是我的了,你又沒有悔約。你走吧。”他說完還送了一個“水之柔情”過去,雖是低級魔法,聊勝於無嘛。

“不,失敗者必須付出代價。你可以殺了我,我……沒有自殺的勇氣。但我寧可死,也不能當奴隸,尤其是一個奴隸的奴隸。我堂堂……一個貴族,決不做下賤的奴隸!你殺了我吧。”他脖子一昂,閉上眼睛,一心求死。

阿裏原本不想為難他,可聽他這麽一說,很是生氣:“奴隸怎麽了?奴隸也同樣隻有一個鼻子一張嘴一條命!憑什麽你們的命珍貴,奴隸的命就不值錢?你們吃的糧食,是奴隸種的;你們住的房子,是奴隸蓋的。沒有奴隸,你們這些所謂的貴族什麽都不是!”

“貴族是高貴的。”

“高貴個屁!你是腦門上長眼睛了,還是後麵長尾巴了?貴族在決鬥中輸了,變成奴隸,可他還是昨天的那個他,僅僅隔了幾分鍾,他就從高貴變成下賤,這太可笑了。奴隸在成為奴隸之前也有自己的生活,他們有父母、有兄弟、有妻子、有孩子,但奴隸兩個字把這一切全都奪走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受傷了會流血,生病了要治療,年紀大了要死去,為什麽一樣的人卻有著不一樣的地位,為什麽?你說貴族高貴,那你到是說說看,你和他們有什麽不一樣?脫去衣服,除去武器,我們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走的,誰都不比誰高貴!”阿裏越說越激動,兩年多的奴隸生活讓他經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太多的人情冷暖,全在這一刻發泄出來。

羅伯特一時語塞,支吾著說:“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

“對,所以你們覺得理所當然,可你知不知道奴隸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你們的心安理得是踩在多少奴隸的屍骨上換來的?遠的不說了,就說這次呼蘭巴托戰役,旭升帝國為了一己私利發動戰爭,戰爭從來都是當權者的遊戲,卻讓士兵跑在前麵流血犧牲,不,不是士兵,是奴隸兵!兩國交戰把奴隸放在第一線,旭升的元帥甚至拿五萬奴隸做誘餌,他這是謀殺!劊子手!你知道光這一場戰役就要死多少奴隸嗎?絕不少於四萬啊!我的兄弟們好多都死了,他們有什麽錯,就因為他們是奴隸,就應該死在這該死的戰場上嗎,帝國的戰爭和他們有什麽關係?我拚了命也要拿到赤朱,是為了救那些一息尚存的兄弟們,讓他們活下去,我們的要求不高啊!”阿裏的雙眼滿是淚水,仿佛看見了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倒下:1970、19756、19713……,每個冰冷的數字後麵都曾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這……我從沒聽過這些。”羅伯特覺得阿裏的每一句話都有道理,卻與他從小接受的觀念背道而馳,他不知道哪個才是對的。

“我是奴隸,知道奴隸的悲哀,尤其是像你這樣的貴族,一旦成了奴隸就完了,所以我不會要你做奴隸的。如果你放不下的話,就算打和吧,反正也不是我的魔法傷了你,是那道光波。”

羅伯特臉微紅,他確實不想死,也不想當奴隸,阿裏給他找了個好理由,隻是他稍稍有些愧疚。

“阿裏是嗎?我會記住你的。如果你到不夜城來,一定要找我!”不夜城是旭升帝國的帝都。

“我怕是沒那樣的福氣。”他苦笑,臨走時又說,“以後不要再輕言死字了,好多東西都比死重要,能活著多好。有多少人在死亡線上苦苦掙紮,就是為了有活下去的機會。“

羅伯特聞言身軀一震,低下頭去。

阿裏下山了,在冰雪迷霧中越走越遠。羅伯特還立在原地凝視,忽然覺得那個單薄的背影高大起來,高大到他踮著腳尖也無法仰望。這個堅強的少年,帶給他太多震撼。

後來,在帝國守護神的回憶錄中,他寫道:“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山頂上,英雄王給我上了我終生難忘的一課,令我認識到生命的可貴。他那無私、廣闊的胸懷把我從貴族世界帶入奴隸世界,我的命運就是在那一刻開始轉變,雖然我失去了成為帝王的機會,可我贏回了千千萬萬的兄弟!“

羅伯特沉思了很久,緩緩地把右手放在胸前,拳眼向著心髒,這是神龍大陸上宣誓的最高禮節。

“神在上,我羅伯特*比格在此鄭重宣誓,將奉阿裏為主人,終生追隨。此誓天地共證,日月同存!”

洪亮的聲音在雪地裏回蕩,自由史上著名的“落鵠山效忠”事件,此時沒有一個旁聽者。

就在羅伯特離開後不久,一隻紅嘴白頭的鵠鳥落在石台上,它瞅著空空如也的赤朱葉,又嗅嗅地上的血跡,展翅飛入空中,發出尖厲的鳴叫。

阿裏返回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出去尋找赤朱的兄弟們大都回來了,帶著各式各樣的果子。隻有一人遲遲不歸,恐怕凶多吉少,另外還有兩個兄弟受了重傷,說是碰上了5級魔獸。他們看見阿裏掏出赤朱,全都瞪大了眼睛,19777更是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沒想到傳說中的東西真的存在。雖然隻有兩顆,可對兄弟們來說就是生的希望。

赤朱找到了,有的人卻已永遠離開。19790在阿裏離開的當天晚上就死了,19643這個六組的小夥子也重傷不治,聽說死前整整呻吟了兩天。昏迷的人就更多了,比如天亮,氣息已經很微弱,全靠天明不停地輸送鬥氣給他續命。19777忙把赤朱搗碎,用水調開,重傷的人共服一顆,其餘的人平分另一顆。

赤朱果然神奇,到第二天早上,重傷的人睜開了眼睛,別的人更是生龍活虎,難怪旭升國王要一次次派人來尋找。阿裏覺得渾身上下都很清爽,精神飽滿,魔力充盈,恢複到了最佳狀態。天亮的情況也好多了,剛剛已經啃下了一條烤魔獸腿,看來問題不大。照這樣的速度看,不出兩天,所有傷員都能恢複健康。

19777在地上塗塗劃劃,堆滿了小石頭,儼然一副地形圖。他把外出人員帶回來的消息集中在一起,製定下一步行動路線。落鵠山是南北走向,依傍著呼蘭巴托河,另一邊就是旭升帝國,無論從哪邊走,都不容易。

“大家都說說自己的想法吧,到底往哪走?”

“東麵山勢平坦,便於行走,可山下就是旭升邊防,守得很嚴,想從那裏潛進去,估計不大可能;西麵就更難了,山壁陡峭,危崖很多,沒有人能從那翻過去,而且即使翻過去了,我們也無法在不驚動巡河兵的情況下渡河。”19777詳細分析他們目前的處境,雖然他們現在很安全,可實際上卻是進退不得。

“那就幹脆在這裏躲上十年半載,我看這不錯。”一個粗嗓子大聲喊道。

“十年以後呢?除非你一輩子不出去,那和當奴隸有什麽區別!”197156悶聲說,“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我弟弟在六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就這麽一個弟弟了。”

“難道你想回去嗎?你瘋了,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可不想再回去送死。”

討論沒有結果,左右都是一條險路,誰都無法說服自己去遷就別人,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休息地上靜地出奇,人最難選擇的往往就是在這樣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