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雨幕中,隱約可見遮掩在夜色中的山巒,膠鞋踩在泥濘的山路上發出沉悶水聲,每一步都像拉扯著千斤重,沉重而艱難。

沈忱意的嗓子因為長時間的呼喊變得嘶啞,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響起,無助而倉皇。

忽然,遠遠的,他看見一個人影出現在雨幕中,那個人手裏拉著一個穿著粉色衣服的小孩。

是程聿懷和暖暖!

沈忱意立刻衝了過去。

雨越下越大,傷口被雨水浸泡的發軟,感知不到疼痛,懷裏的暖暖也早失去了剛開始的活力,趴在他的胸口,臉頰紅撲撲的,張著小嘴巴難受地呼吸著。

程聿懷摸了一下暖暖的額頭,好燙,小孩子的抵抗力本來就差,從山坡上滾下來受到驚嚇後又淋了雨,此時發起燒來。

不能再耽誤時間,這麽小的小孩,發燒如果不及時治療,很有可能引起嚴重的問題。

程聿懷試著動了一下,折掉的左手軟綿綿的掛在旁邊,動一下就鑽心的疼痛。

他皺了皺眉,深吸一口氣,咬牙撐著坐起來,把暖暖放到旁邊可以遮住雨的灌木叢下,朝四周看了看,最後找到一處坡度比較小的地方,他試著用一隻手爬上去。

但是剛爬一半,又重重滑落下來,嚐試了幾次都不行。

照這樣下去,他一個人上去都是問題,別說帶著暖暖了。

隻是放下暖暖一個人在這裏也很危險,夏天的山底下不知道會有什麽東西出沒。

程聿懷腳下忽然踩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低頭扒開草叢和泥土,是一個酒瓶子,不知道是誰扔到這裏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有了酒瓶子,下麵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程聿懷拿著酒瓶走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重重往石頭上一砸,酒瓶裂開兩半,他拿著瓶子口的部分走到剛才的地方,丈量了一下高度,挖起來。

一共挖了五個,一隻手抓著酒瓶子插入泥土裏,踩上泥坑往上走了一截遠,繼續挖坑。

小土坡有兩個半成年男人的高度,如果不是另一隻手骨折了,加上下雨,程聿懷不需要費這麽大功夫。

終於把著力點的地方挖完,程聿懷輕輕推了推暖暖,把她喊醒。

“暖暖,不要睡了,叔叔帶你離開這裏。”程聿懷低低說。

暖暖勉強地睜開眼睛,委屈巴巴說“真的嘛?暖暖好難受,好想見爸爸……”

程聿懷眸光微閃,摸摸暖暖的頭發,輕聲說:“叔叔不會騙暖暖,快起來,爸爸就在上麵等我們。”

暖暖趴在程聿懷的背上,程聿懷把袖子撕下來,成兩個布條,把暖暖和自己係在一起,以防她在半途中抱不住掉下來。

做完這些,程聿懷說:“暖暖抱緊叔叔,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鬆開手,知道嗎?”

“嗯!”暖暖趴下去,細小的胳膊緊緊勒住程聿懷的脖子。

背著暖暖上去比剛才一個人費力很多,加上左手骨折了,不能受力,但程聿懷還是咬牙,強撐著爬到了坡上。

到了坡上,程聿懷渾身的力氣都耗得幹幹淨淨,他把暖暖放下後就便坐在了地上,閉著眼睛喘氣。

休息片刻,程聿懷拉著暖暖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遠遠地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仔細看了好一會兒,程聿懷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是忱哥!

隻見沈忱意快步跑了過來,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害怕和慌張,程聿懷勾起嘴角,剛要說話,胸口被一股大力重重推開,隨後抓在手心裏的小手被拉走,他剛抬頭,臉上重重被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清脆的響聲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格外刺耳。

程聿懷愣了愣,抬起頭,對上沈忱意發紅充滿著恨意的眸子,他瞬間明白了什麽,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沈忱意緊緊抱著暖暖,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讓他渾身發顫,他瞪著眼看著麵前的男人,雙眼發紅,心口充滿了怒火。

“你為什麽要把暖暖帶走?暖暖還那麽小,有什麽事情你直接和我說不行嗎?”

“忱哥……”程聿懷知道沈忱意誤會了,強忍住不適,走近一步想要解釋,“你聽我說,我那麽喜歡你,怎麽可能會……”

“夠了!”沈忱意打斷程聿懷的話,他抱著暖暖,渾身發抖,一直壓抑著的淚水,再也克製不住,滾落下來,“因為你的喜歡我就該像個傻子一樣心甘情願被你耍,被你看不起嗎?因為你喜歡,我就該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向你表示感謝嗎?我告訴你,程聿懷,你的這種廉價的喜歡在我眼裏連屁都不是!我不稀罕也瞧不上,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程聿懷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力氣和精力一下子被抽得幹幹淨淨,靠著最後一絲力氣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他僵著身子,木訥地看著沈忱意,眼裏的光芒消散。

他攥緊手心,踉蹌著朝前邁了一步,雙眼發紅,語氣像是哀求,低聲道:“忱哥說的不是真的,都是氣話對不對?就像你說結婚了,其實都是在騙我。”

“誰告訴你的?”沈忱意臉色驀地變了,心裏一陣慌亂。

“是暖暖和我說的,她說忱哥沒有結婚,所以我們還能在一起是不是?”程聿懷伸手要去拉沈忱意的手,拍躲開了。

雨越下越大,沈忱意胸口上下起伏,他把暖暖裹進雨披裏,抿唇道:“程聿懷真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對你很失望,暖暖她隻是一個喃凮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你有什麽事情衝著我來,能不能不要難為一個孩子?”

程聿懷臉色發白,身上傷口的疼痛不及心上的半分,他死死盯著沈忱意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忱哥真心覺得我是那種人?覺得我程聿懷至於對一個孩子出手!”

沈忱意抱著暖暖畏懼地朝後退了幾步,這樣的程聿懷讓他感到害怕,一個能開車帶他同歸於盡的瘋子,還有什麽可以信任的?

程聿懷從沈忱意的眼底看見了害怕,那是條件性反射顯露出來的,是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忱哥在害怕他,這比誤會還讓程聿懷感到絕望,一下子所有的怒火和不甘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看著沈忱意露出一個悲哀的笑,嘴角勾起,又耷拉下來,雨水淋得眼睛隻能睜開一半,這樣也挺好的,他不想讓忱哥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神態。

程聿懷收回視線,低低說了一句:“忱哥不用害怕,我現在就走。”

男人從身邊擦肩而過,帶過一陣濕潤的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沈忱意抱緊懷裏的暖暖,鼻腔一陣酸澀,視線變得模糊。

沈忱意抱著暖暖回到家裏,大家紛紛湧上來對暖暖噓寒問暖,洗澡換衣服喝藥,熬熱薑茶。

全程沈忱意都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忙碌的老沈和孟小鳳,眼前程聿懷最後那抹笑容一直揮之不去,那是一種絕望到悲傷都無法表達出來的感覺,讓沈忱意心髒隱隱作痛,好像缺了什麽東西。

燒退了些的暖暖清醒過來,推開老沈跑到沈忱意麵前,著急問:“爸爸,帥叔叔呢?他怎麽沒有回來呀?”

沈忱意愣了愣,捏了捏暖暖熱起來的小臉蛋,說:“爸爸把他趕走了,因為他是壞叔叔,居然想把我們暖暖從爸爸身邊帶走。”

“沒有呀,帥叔叔沒有要帶我走,他是要去尋寶的,是暖暖自己跟過去的!”暖暖連忙說。

沈忱意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整個人愣住,他抓住暖暖的手,問:“那你們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你還弄了一身泥?”

“因為暖暖想摘花,不小心滑到山坡底下了,是帥叔叔背著暖暖上來的,他還受傷了,一隻胳膊不能動了。”說著暖暖擔心道,“帥叔叔真的回去了嗎?他不是說他沒有家的嘛?”

沈忱意忽然站起身,胸口酸酸澀澀疼起來,像是被什麽堵在心口,悶得發慌,程聿懷狼狽的樣子浮現在眼前,以及他問自己時那雙發紅的眼睛,像是針紮在心髒上。

“爸爸要去找帥叔叔嗎?”暖暖仰起頭看著沈忱意。

沈忱意沉默幾秒,低低嗯了一聲,揉揉暖暖的頭發,語氣溫柔道:“暖暖在家裏等爸爸回來。”

“好~”

雨下得很大,程聿懷卻像感受不到似的,腳步沉重地超前走著,一步一步,視線裏一片朦朧,看不清腳下的路,但他完全不在意,一直向前走著,靠著最後僅剩的力氣走著。

他知道一旦停下來就再也起不來。

冰冷的雨水浸透單薄的布料接觸到皮膚,寒意化作細小的針從毛孔鑽進身體裏,明明此刻是盛夏,程聿懷卻感覺身處在冰天雪地的寒冬。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忱哥在喊他的名字,程聿懷不禁露出苦笑,都到這一步了,自己還是不死心,硬是生出一個幻覺來挽留自己。

那個聲音越來越近,然後一道微弱的光線透過沉沉的雨幕照在程聿懷身上,他停頓了一下,緩緩轉過身,看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