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節,帝城不夜,花燈燦爛,就像千樹花開,官方放禮花,民間也不甘示弱,煙花猶如星雨,在空中絡繹不絕的綻放著。

豪華的馬車在飄香的街道行過,悠揚的鳳簫聲四處回**,玉壺般的明月漸漸轉向西邊,一夜舞動魚燈、龍燈不停歇,笑語喧嘩。

這是個極其熱鬧的日子,無論是文武百官還是普通百姓,都會上街來秉燭夜遊。

裴家一家也不例外,李文花牽著裴月,裴淵明抱著裴為,李文苗和沈騙子一左一右跟著。

李文花小聲說:“把他們甩了吧。”

裴淵明不動聲色地點頭。

兩個人一直等待人潮擁擠的時機,眼看著機會來了,李文花做好準備,說:“就現在吧。”

裴淵明:“好像不用了。”

李文花:“恩?”

裴淵明示意她往四周看看。

李文苗和沈騙子早就不知所蹤,剩下人潮湧動,一張張陌生的麵孔。

李文花摸著下巴沉思:“你說,‘把他們甩了吧’的話,他們是不是也說過。”

裴淵明順手拿起小販賣一個花燈,遞給裴為,說:“這是好事,說明他們兩個至少有主動解決問題的態度。”

李文花摸了摸兜,“有個壞消息,我出門前讓李文苗幫我拿著錢袋子,現在連人帶錢都沒了。你帶錢了嗎?”

裴淵明:“我是什麽身份,錢乃俗物。”

李文花:“懂了,沒帶。”

攤販主人一伸手:“五文錢。”

裴為拿著花燈不撒手,裴月神遊天外,為人父母,二人必須要完好的解決這件事情。

李文花從頭上拆下一朵顏色的蝴蝶發卡,實心銀質,拉絲的工藝,掐成了一朵小蝴蝶。

這樣的首飾在貴婦間過於樸素,但在市井間四五兩銀子夠家裏人一年的開銷了。

她遞給了攤主,還有些舍不得,“拿這個抵花燈錢行不行?”

旁邊還有客人,聞言都看向裴淵明,還有一個熱心腸的大娘說:“哎呦,小夥子一表人才,穿得幹幹淨淨,怎麽都不舍得給妻女買點東西,一盞花燈能值幾個錢,還叫娘子拿珠花抵債。”

裴淵明好委屈,但是他不說。

李文花趕緊解釋:“大娘,不是這樣的,是他出門前把錢袋子給我,我忘記拿了,這才用發卡抵錢。”

攤販連忙說:“這個發卡看著可不便宜,我不能收,這花燈就當是送的了。”

旁邊的顧客都跟著問:“能不能也送我家一張,我家也有個小孩子。”

攤販尷尬地揮手:“小本買賣,送多了就虧了。”

裴淵明看到攤位上有猜謎,說:“我想猜謎,猜中了,把這花燈送給我女兒可好。”

攤販湊上前來,小聲道:“不用猜,送您了,相爺。”

裴淵明一愣:“你認識我?”

攤販一摸腦袋:“草民是長安人,長安遇難,虧得您把我救了出來,實在不敢忘。況且,如今誰還不知裴相白發,您都是憂國憂民的緣故,小人能做的不多,願意贈送花燈一盞,供小姐玩樂。”

他還贈送了裴月一盞花燈。

裴淵明見他衣著樸素,打著補丁定是不寬裕,就指著上元節賺些錢,於是不敢輕易收民脂民膏,說:“既然知道我是誰,那就去烏巷子港第六家,登門要錢吧。”

攤販拒絕:“真的不能收您的錢,那您來猜個字謎,若是猜中了,我額外再送您一個麵具,這也是曆來的慣例。”

春宵賞燈之會,百姓雜陳,詩謎書於燈,映於燭,列於通衢,任人猜度。

裴淵明指尖落在一個燈上,看清那字:幽王戲諸侯,紂王燒鹿台。猜一成語。

他了然一笑:“玩火自·焚。你倒是挺懂曆史。”

攤主歎息:“草民從前也是個讀書人,不過遇見這樣的驚天變故,已經不想讀書了,能糊口就好。”

他立刻將麵具奉上,麵具青麵獠牙,畫的是鍾馗。

裴淵明戴上。

李文花瞅著:“哎呀,你好像高長恭,貌柔心壯,音容兼美,快讓我親一下。”

裴淵明斥責:“在外邊收斂點。”

攤主低頭笑著:“您夫妻倆可真恩愛。”

正說著話,忽然有人擠了過來,口中叫著:“夫人。”

李文花尋聲一瞧,是崔宰、崔太妃領著隴南君王,趙易。周圍還有一群護衛,驅趕著行人。

那趙易八九歲的年紀,雪白圓臉,秀眉朗目,戴淺紫色金邊小帽,帽簷上嵌點翠赤金牡丹花,裹著大紅色虞美人花大氅,領口都是毛茸茸的,裏頭穿著白色裏襯,深藍色大衫,袖口鬆花綠花邊鑲滾,腰上扣著翡翠龍圈,足下踩著黑色小靴子,靴底很厚,圍了一層赤金荷花紋金邊。

他小小年紀禮儀規範,一行禮,露出像蓮藕一樣的小胳膊,手腕上帶著圓綆金鐲,“裴相好,夫人好。”

他們也都紛紛行禮,崔峰老了不少,鬢發斑白,崔太妃倒是一如既往的有韻味。

裴相摘下麵具,回了一禮:“見過郡王,見過太妃。”

裴為一見趙易,便說:“漂亮哥哥。”

裴淵明神情有些微妙,提醒懷中的裴為,“要叫郡王殿下。”

這就是那個令裴淵明酸澀不已的“野男人”。

當初老皇帝將他們娘倆打發到隴南去,兩人是這輩子都沒再回長安,但是回了永安。也許是水土不服,他總生病,崔太妃便求到李文花這,請求她來治病。

因為治療好了顧玖的病情,李文花至今在醫學界赫赫有名,雖然她連黃連、地麻都分不清。

李文花記掛著趙熠,到底是心軟去了一趟,隻用一些土辦法,溫水不斷擦拭身上降溫。

趙易很堅強,病情康複,李文花很諷刺的成為了神醫。

過新年的那一次,她就是去探望趙易,李文苗不喜歡趙易,經常口口聲聲稱呼為野男人。

明明人家隻不過是個男孩罷了。

趙易年紀小,但說話很老成:“那樣叫也太生疏了,裴相叫我易兒就好,我也在稱呼她們月姐姐、為妹妹。”

裴月不吭聲,注意力不知道被什麽吸引走了。

裴為倒是頗為熱情稱呼著漂亮哥哥。

但趙易鍥而不舍的向裴月搭話。

李文花瞅著小孩子主動拉關係的樣子,心想:裴大人如今可真是炙手可熱,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往他身上貼有好處。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之所以能回來,的確是因為裴淵明。

趙揚做錯了事,引起了裴淵明不滿,朝臣們對於趙揚也心存不滿,於是紛紛奏請召回隴南郡王。趙揚敵不過臣意,隻得召回。他們都在忐忑的等著裴淵明,等著他廢掉年長不聽話的皇帝,改了一個八歲的孩子為帝,權臣不想撒手權利,皇帝永遠年幼就是一個法子。

不過,裴淵明回來後,連皇宮剩下的宴會都沒參加,一直窩在家裏和李文花廝混,於是忐忑的等待便延長了。

今日元宵節偶然遇見,崔太妃一改從前飛揚跋扈對李文花不屑一顧的模樣,主動而謙卑地詢問:“裴相,裴夫人,是否要一起同遊?”

裴淵明看向李文花:“要嗎?”

李文花問:“太妃,能先借我十文錢嗎?”

崔峰立刻翻著口袋,盡是些大的銀票銀兩,好不容易才湊出來十文錢。

李文花酸溜溜: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是崔家沒了,他們指著一個郡王照樣能翻身。什麽滔天的罪行都落不到後代頭上。

她將十文錢給攤主,攤主不肯收。

他們一行人走的時候,李文花趕緊把十文錢扔那小攤販的桌上,然後湧入到了人海當中。

她也曾擺過攤,為一點瑣碎的銀兩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