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難產去世時,父親身在劍城,古芥和古霜降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撒手人寰,那一年她還是幼童,身在長安,雖然有仆役伺候,但心靈上孤苦。

家裏有教養嬤嬤教導禮儀,有先生教導識文斷字。

讀書的先生說:“女慕貞潔,男效才良。”

教養的嬤嬤說:“小姐要做到閨秀、淑媛、閫範、懿德,這樣才能不辱門第,也不會令他人嘲笑武將家的女子粗俗。”

於是,她婦德溫柔,婦容整潔,婦言慎重,婦功勤習,是長安城裏挑不出錯的閨秀,便輪到她來挑別人了。

在她看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便是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隻有裴淵明配娶她,偏偏他有妻子,就隻能用一用手段。

她本想讓裴淵明拋妻棄女,卻發現不成,這二人竟是真愛。那便隻好退而求其次,先博取裴淵明的憐憫,入裴府,在用計讓李文花離開,從而上位。

結果還是失敗了。

裴淵明油鹽不進,水火不侵。

古霜降有一陣異常絕望,她太驕傲自滿,做事未曾留後路,守宮砂說棄就棄,以至於退無可退。午夜夢回,她也曾後悔,畢竟長安暫時無她的容身之地。

直到噩夢降臨,長安損毀,一行人搬至永安,她有了新的路。

她榜上有名,以女子之身為官,總是吃虧受到糾纏,兄長也曾動心思,在來提親的人中選一家好的將她嫁出去。

就像李文苗一樣,明明是有官職在身,但好像誰都意識不到。

一個國子監丞還是太輕了,別人不注意,也填不平她驕傲自滿,她還想要更高。

“我得要個孩子。”她撫摸著陳玉的臉頰,“再來做一下你擅長的事情吧。”

陳玉用指尖輕輕地摸著她的臉,“公主死後,我顛沛流離,無處可依,是古小姐收留了我,這份恩情我一定會好好報答,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孩子。”

“錯了,無論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都隻能是裴淵明。”

“小姐要做什麽?”

古霜降摟著他,瑟瑟發抖:“我一直有個疑惑,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幗如何定婦人?”

陳玉親吻著她的眼眉,“我聽不懂,公主從前不讓我懂詩。”

“我想做男子,要做男子,須負剛腸。”

“好,我來幫你。”

三個月後,她終於有孕在身。

裴淵明還不知道,將有一段流言蜚語等著他。

他正在專心致誌的應付小皇帝。

趙揚已經十六歲了,是可以單獨執政的年紀,裴淵明也在慢慢的放權,沒有直接撒手不管,是唯恐陛下弄亂天下,但小皇帝對他頗有微詞。

“大興六年了,朕還記得這個年號是愛卿定下的,轉眼間就已經是第六年了。”

“是呀,時光急促,轉眼之間。”

小皇帝明裏暗裏暗示一堆,裴淵明老神在在,慢條斯理的和他畫太極。

到底是年紀輕的人耐性不好,皇帝單刀直入:“李文苗與朕同齡,已經十六了,正是少女初長成的年紀,愛卿可給她訂下婚事?”

裴淵明:“尚未,李文苗是臣的妻妹,婚事不由臣做主。”

小皇帝:“那朕要親自和裴夫人說了?”

裴淵明拱了拱手,“陛下,有什麽事不妨和臣說。”

小皇帝身子往後靠,盡量做出一副鬆散的樣子,輕鬆地說:“朕想要讓李文苗入宮,為貴妃,愛卿剛才說了,你做不了主。”

裴淵明:“婚事做不了主,但可拒絕,陛下,您與小女是有婚約的。”

小皇帝:“裴月七歲,朕難道要等她十年嗎?”

裴淵明將桌上的畫卷攤散開:“不敢,請陛下納妃,這是永安城所有適齡女眷的圖像。”

小皇帝看都不看一眼畫卷,直視裴淵明:“沒有李文苗。”

裴淵明:“她是裴月的小姨,有輩分之差,他日裴月嫁給陛下,按著輩分,也該稱呼李文苗一聲小姨。”

小皇帝身子前傾:“曆代不是沒有姑侄女、小姨外甥女共同侍奉天子的。朕是天子,坐擁四海。”

裴淵明眼皮子一撩:“陛下,就算您是天子,也斷然沒有讓我裴家的女眷做妾的道理。”

你是天子,天子算什麽?

小皇帝的耳朵裏聽見的是這種話,氣的一拍桌子,冷聲道:“朕聽說,君王說話不慎密則失信於臣,臣子說話不慎密則災殃及身,重要的事情不慎密則造成禍害。所以,君子謹守慎密,不會隨意地說話。”

裴淵明不痛不癢一行禮:“臣字字句句發自肺腑。”

小皇帝咬著牙:“你真是不把朕放在眼裏,你的確可以不把朕放在眼裏,畢竟你是權臣,朕要看你的眼色過活,你是讓朕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栗栗,日慎一日!”

裴淵明覺得好笑,問道:“陛下何曾這麽謹慎過?”

他們兩個不像是某種意義上的君臣,沒有做到君重臣輕,也沒有到大臣地位尊貴會易主的地步。

他們保持著微妙的平衡,裴淵明不會謀反奪權,小皇帝相信他不會謀反奪權。

在外人看來,兩個人劍拔弩張會引起驚濤駭浪,實則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架內容包括讀書朝政女人。

小皇帝氣的喘了半天氣,慢慢恢複平靜,抬頭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說:“朕有誠意,朕娶李文苗行嗎?”

裴淵明:“又繞回原先那個話題了,臣做不了主,李文花的性情,陛下應該有了解吧,她們姐妹兩個如出一轍,李文苗甚至凶悍更甚。”

小皇帝:“她們姐妹對朕挺好的。”

裴淵明:“陛下可知,臣今日為何沒戴官帽?”

“為何?”

“同李文花吵架,她把我官帽踩壞了。”

小皇帝:“……”

裴淵明意味深長地說:“陛下,臣真的很擔心,有朝一日,陛下須忍耐,因為皇後頑皮,與您一言不合,就把我的平天冠砸得粉碎。到時候與陛下與其相比,臣的官帽算得了什麽。”

小皇帝強硬強硬,打感情牌,軟也軟不過他,煩惱的一塌糊塗,索性說:“裴夫人生氣,是不是因為裴大人在外頭有私生子了?”

裴淵明:“什麽?”

沒人會把這種事情拿到他跟前嚼舌根,所以裴淵明至今蒙在鼓裏。

小皇帝微微挑眉:“原來愛卿不知道,也難怪裴夫人生氣,從前便與古霜降有一段私情,如今連私生子都搞出來了。”

裴淵明眉上青筋直跳:“都是些無稽之談,臣先告辭。”說罷,急匆匆告退。

小皇帝盯著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李文花,狠狠地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