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馬上就要結束,步入秋季,麥穗卻很輕,可以預料的是今年的糧食收成肯定要銳減。

工部司田本來是抱著顆粒無收、自己卷鋪蓋走人、背黑鍋的絕望心情四處奔走,萬萬沒想到還產了些糧,喜出望外。

他心情好,再看李文花愁眉不展,勸說道:“從前是一點不長,如今已經長出了糧,少歸少,但也可以交差了。”

問題就在於李文花並不是想單純的交差。

欺騙別人容易,欺騙自己難,她還想要做的更好。

李文花問:“像這種天災朝天會不會免稅?”

工部司田不敢輕易給出答案,指了指裴淵明,說:“夫人您得問裴相,我說話哪有他說話有準呀。”

裴淵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掐著腰在同別人說話,還能抽空回頭說:“免稅。”

李文花總算鬆了口氣:“還好,至少這些糧食他們能留下。”

這件事對於他們是差事,對於百姓而言是命。

村裏出了一樁命案。

一戶人家裏的老太太上吊自殺了。

村裏人也沒想大張旗鼓,就想悄悄的葬了,大晚上往出抬,碰見了剛從田壟裏回來的裴淵明一行人。

大晚上的碰見出殯不吉利,工部司田說:“您避一避吧。”

裴淵明卻直接迎著送葬隊伍上前,本能的就要檢查死因。

工部司田不解。

李文花說:“他就這毛病,從前在鎮子上當縣令時,家家戶戶,凡是有人死了都得先稟報衙門,官差查完了,確定是自然死亡才能下葬。倘若不是自然死亡,要經過仵作查驗,因此揪出來不少親人間的謀殺。”

沈騙子笑:“裴淵明站那半天了,估計是看出來什麽,走走走,累一天了,看看熱鬧。”

他們都圍了上去。

裴淵明冷著臉,好像玉麵閻王:“人是吊死而非自然死亡,這是怎麽回事?”

家中子女眼神躲躲閃閃,支支吾吾。

沈騙子懷疑:“該不會是為了省口糧逼死老母?”

幾個兒女跪在地上叫冤枉,連忙把真相脫口而出:“不是呀,真的是老太太自個兒覺得與其餓死不如吊死,眼下趁著大家都有力氣,還能幫她置辦後事。”

其他村民也紛紛幫忙打證言,說老太太的三個兒女最孝順了。

李文花看著冰冷的屍首,不敢置信地說:“朝廷說了要給你們免稅,不要交糧稅了,你們不知道嗎?”

一個婦人大著膽子說:“知道,可就算免今年要交的糧稅,家裏存糧也不夠我們吃到冬天的。”

沈騙子趴在李文花耳畔小聲說:“即使年年豐收,農民終年勞累,用血和汗水換來的珍珠般的糧食,最終也剩不下什麽,朝廷九他們一,都盡進官倉了,這就是朝廷的稅。”

這個世道比李文花想的還要更加殘酷,逼人去死。她說:“我知道人們為什麽那麽懷念秦三世了,因為隻有他治理天下的時候,百姓不苦。”

百姓不苦這四個字,能實現太難了。雖然這些百姓的要求很簡單,不會餓死。

一直到秋日收糧時,也未見百姓露出笑顏,他們每個人都愁苦的落淚。

今年收的糧往年的五分之一,糧價瞬間暴漲,衙門縣令降價,降價令出來三天,不少糧倉直接掛上了售罄的木牌,表示沒糧了。

百姓們慌了,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的買糧,整個黑龍郡都彌漫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秋天都沒過去,居然就沒糧了,這太可笑了。

“糧倉沒那麽容易就賣完,估計是糧商在哄抬價格,被朝廷明令禁止,就轉為黑市上售賣。但凡遇見天災人禍,少不得有人哄抬物價、牟取暴利、發災難財。裴大人,你這次來帶尚方寶劍了嗎?”沈騙子樂著問。

裴淵明淡淡道:“我殺人不用上方寶劍。”

沈騙子一拍腦門:“差點忘了,黑龍郡的主城是劍城,這地方是你老家。”

裴淵明:“別把我說得像土匪一樣,朝廷有律法。”

他要前去調閱了各地官府記錄在案的糧食進出賬目,讓李文花和他一道,方便保護。

李文花搖頭拒絕:“我還有別的安排。”

裴淵明就像是一個被丈夫拋棄三年的怨婦:“你知不知道,像我這樣的官員,到了各地都會受到宴請,宴上有很多美麗的女子奉承。”

李文花問:“有古霜降美嗎?”

裴淵明一言難盡,扭身就走。

沈騙子好糾結:“裴淵明有錢,小花有愛,我這個父母離異的孩子究竟要跟誰好呢?”

李文花:“跟著裴淵明,他這一趟不會太順利。”

沈騙子斟酌了一下利害關係,喜滋滋地說:“你這麽一說,那我更要跟著你了。”

李文花幽幽地說:“我決定把鹹菜減半。”

沈騙子不敢置信:“鹹菜都減半?那吃什麽?幹吃幹糧有什麽味道?”

“可以嗦手指頭。”李文花順嘴胡謅。

沈騙子無語的看著她,半天才說:“從燕子口中奪泥,從針頭上削鐵屑,從鵪鶉的喉囊裏找豌豆,從鷺鷥的腿上劈些精肉,從蚊子的肚子裏刳脂油。真虧得你老先生能下得去手。”

李文花大笑不止。

沈騙子果斷隨著裴淵明去查賬。

誰曾想當地將著了一把火,直接把賬目都燒了幹淨。

據說是管理衙門賬目小官沒看好油燈,燒了整棟房子,連他自己也燒死在其中。

裴淵明檢查了下他的喉嚨鼻腔,沒有煙塵可以確定是先被人弄死,然後再被烈火焚燒的。

重要的人證物證都沒了。

沈騙子嘲笑:“看來裴大人的麵子和律法好像都不管用了。”

裴淵明揉了揉眉心,說:“至少宴會上還能有頓飯。”

當地官員宴請裴淵明,宴會案上珍饈美味,佳肴美酒,沈騙子大吃二喝一頓,第二天就消失了。

沈騙子消失三天,再出現時,拎著一大兜子的錢,足足有五萬兩。

他笑著:“官府與糧商相互勾結,哄抬糧價,賺的是盆滿缽滿,我給他算了一卦,就給我足足五萬了。”

裴淵明問:“你給他算的什麽?”

沈騙子道:“我騙他位及丞相,但真正的卦象是,他要被丞相殺了。”

沈丘最擅長的就是後路包抄,混進敵營獲取證據。

裴淵明不告朝廷,絞殺七十一位官員,官職大小不一,最大之官為一郡太守。

參他的折子如雪花一般落在了小皇帝的案上,小皇帝全部留而不發,裝聾作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