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第三更,求紅票)
羅獻成早年率流民軍南下,強攻襄陽後,派將卒偽裝成逃敗官兵,到隨州城下騙開城門,一舉奪下隨州城;隨州城也因此而未受到戰火的推殘。也由於羅獻成在隨州自封長樂王,封官賞爵,大建宮室,隨州城看上去要比別處繁榮一些。
隱藏在繁榮的宮室之下,沿街沿巷,都是衣衫襤褸的乞食者。
不想引起驚動,胡宗國與馬臻扮成商旅、簡衣入城,僅有數名隨從牽馬隨行,由羅獻成派出的內史衛彰迎接入城。
沒有儀仗,衛彰也是穿儒服簡衣,但他們入城後就給乞食者視為入城的普通商旅,剛進城門就給數十名乞丐擁過來堵住。散了一把銅錢,倒是引來更多的乞丐圍堵。後來實在沒法,衛彰才喚來城門衛卒,將乞丐驅走,保護他們往長樂宮而去。
衛彰憂心忡忡,羅獻成的意思,還是不想有所驚動,沒想到進城就鬧出這番動靜,傳到長樂王的耳朵裏,會不會惹出諸多不快來。
淮東、淮西以及荊湖在隨州都有密探,這是明眼人都曉得的事情。
即使情勢發展到這一步,羅獻成依舊不想將自己在江寧那裏的退路完全的堵死,與陳韓三、奢家的聯絡,依舊是遮遮掩掩,沒有攤開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意思。
馬臻驅馬而行,將衛彰臉上的憂色看在眼裏,與胡宗國對望了一眼,心裏都藏著些許的得意。
局勢到這一步,羅獻成依舊猶豫不決,沒有下最後的決心,依舊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叫馬臻、胡宗國心裏都十分的不快。
大熱天,也不能將馬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衛彰的意思,本來是要夜裏悄悄進城,這樣自然能瞞過其他勢力在隨州城眼線的注意。
胡宗國則急著進城,要代表奢文莊麵見羅獻成議事;馬臻便提議扮成商旅,隻帶幾名隨從進城,便不會引起其他勢力眼線的注意。
衛彰沒有多想,便同意下來,哪裏曉得如今能進隨州城做買賣的,無不與隨州將官有所勾連。進城的商旅幾乎都有隨州官將私自派兵護送,免受城外盜匪、城內乞丐的騷擾,像馬臻、胡宗國僅有三四名隨從相陪的進城商旅,反而顯得格外的顯眼。
衛彰也是“隻緣身在此山中”,反而不如馬臻這個外人看得透,故而中計也不知,反而為胡宗國、馬臻入城行跡暴露而憂心忡忡。
“衛大人,陳芝虎在汝陽大敗河中軍,隨州城中對這事可有什麽議論?”胡宗國騎馬與衛彰並行,這時候有城門衛兵護送,倒不怕給乞丐圍過來堵住,胡宗國倒能悠閑的跟衛彰說事。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奢家渡江後,兵馬仍然將近八萬,是陳韓三所部七八倍之多。
胡宗國是奢文莊身邊的長史,馬臻作為陳韓三的幕僚,地位自然要比胡宗國低一大截。胡宗國與衛彰並行,馬臻就落在後麵,聽著他們議論汝陽一戰。
衛彰頷著首,淡淡一笑,說道:“隨州城消息閉塞,汝陽一戰的消息,倒也沒有怎麽傳開,衛彰也是昨天才知,不曉得別人有什麽議論。”
衛彰事前也不讚同隨州立馬起兵攻打南陽,就是擔心梁成翼率河中兵馬退到南陽後,會極大的增強南陽的防禦力量。
一旦隨州起兵過早,燕胡又一時拿不下南陽,很可能會叫淮東、荊湖以及池州軍集中兵力,先將隨州給掃平。
隨州城裏,大多數人的心思,都跟衛彰一樣:燕胡勢強,但淮東也氣貫長虹,打得奢家如喪家之犬,幾乎也占去江南半壁江山,兵強馬壯,精銳戰卒將近三十萬,誰能肯定這江山一定會叫燕胡得去?
奢家退到江西後,淮東集結十萬兵馬強攻上饒,以奢家的實力都沒有撐過一年;要是淮東集結十萬兵馬,從江州渡江北上來打隨州,馬彰等人都懷疑隨州能不能撐過半年。
但梁成翼河中兵馬在南撤途中、給陳芝虎在汝陽追上並打得大潰的消息傳到隨州後,隨州眾人的態度就有了微妙的變化——隻是這種變化,衛彰不會說給胡宗國聽。
衛彰口風變緊,馬臻倒頗為奇怪,擔心起此行未必能得如意的結果。
*****
長樂宮在隨州城的東北角,實際是在隨州城裏新造的一座內城。
長樂宮周六百餘步,城牆高有三丈餘,四角譙樓高聳入雲,外側挖有深濠,正門往內側凹陷,兩側馬麵牆如小堡伸出、雄踞兩翼,叫人看了有固若金湯之感。
胡宗國是初次進隨州城,抬頭看長樂宮,見羅獻成如此著意的經營隨州,便知其人偏安一隅,實無逐鹿中原的大誌。
雖說居隨州進可奪江漢,但地理位置要比雄峙漢水中遊的襄樊二城差得遠,經營隨州城,大概最大的優點就是隨州東傍淮東,失利則“退藏淮山”吧?
想到這裏,胡宗國對遊說羅獻成下最後的決心也就沒有十足的把握。
想想也是如此,恰恰是得小利即安的心態,叫羅獻成在幾支流民軍裏,活得最長,也活得最滋潤。
劉安兒率部挺進河淮,羅獻成慢了半拍,劉安兒在徐州身亡後,羅獻成自視逃過一劫。
奢家剛從東閩進兵兩浙,有秋風掃落葉之勢;羅獻成也一度進兵薊春,打到揚子江北岸,意圖進入江西,與奢家匯合。後見形勢不對,放棄渡江,又退回到隨州來、經營,才有隨州今日的景象。
永興二年,陳韓三以徐州城降燕胡,淮河沿線都有崩潰之勢,羅獻成也蠢蠢欲動。奈何徐州戰事,陳韓三給淮東軍打得落花流水,最終僅得三五千殘卒逃入淮山,徐州也叫淮東奪得,羅獻成不得不再次埋起頭來,窩在隨州不動。
當然,嶽冷秋設計誘使陳韓三叛死劉安兒一事,給流民軍將領心裏留下很深的陰影。
雖說後期,劉妙貞、馬蘭頭、李良、孫壯等脫身淮泗流民軍的淮東將領,都寫書信捎給羅獻成,言招附時,但心無大誌、偏安一隅的羅獻成始終不能放心叫朝廷或叫淮東收編。
長樂軍大將鍾嶸早在正門內等候,看到衛彰迎得胡宗國、馬臻進宮門來,即大步走出,接胡宗國進內殿見羅獻成。
胡宗國長期在浙閩大都督府任長史一職,奢文莊正室所生嫡奢飛虎、奢飛熊以及東閩宿將鄧禹等人,相繼在與淮東的作戰中身亡,胡宗國現在則為浙閩軍一係,自奢文莊以下舉足輕足的一個人。
奢文莊不會親自到隨州來遊說,胡宗國這次過來,算是分量極重的一個人選。
羅獻成臉皮黝黑,身體肥碩,坐在高背椅上,腰間的肉都掛下來,將黃綢蟒袍撐出鼓鼓的兩團肉來。
胡宗國先代奢文莊問候羅獻成,寒暄過幾句,便直奔主題:“梁氏二子,皆不成氣候。梁成翼雖有梁氏幼虎之稱,但汝陽一戰,根腳也就給揭開,不過如此爾。看來梁成衝經營南陽,也是了了,羅王與南陽相依,想必是深有體會?”
羅獻成將衣領子扯開一些,圖涼快一些。將入七月,隨州的天氣悶熱,羅獻成體胖,又最是怕熱,肉褶子裏都浸滿了汗水,一抹一層油水下來。
胡宗國的來意自然是明白無誤,但羅獻成下意識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本王在隨州孤陋寡聞,與周圍也盡是真心友好相處;對南陽的情況,還真談不上清楚。”
“林縛在鄂東繼續用池州軍,也將其兵馬調到廬州備戰,看上去是防備南陽生變,但倘若叫梁成衝在南陽守住了,那羅王以為淮東在廬州集結的兵馬,會加在誰家的頭上?”胡宗國問道,“難道羅王以為奢家唇亡而隨州齒不寒?”
羅獻成不吭聲,倒是旁邊有個長著一部稀疏山羊胡子的瘦臉中年人在旁邊插道:“奢家與淮東結成死仇,然而隨州投附誰不是投附?”
胡宗國看了瘦臉中年人一眼,也無人介紹這人是誰,既然能在羅獻成身邊與自己相見,想來在隨州地位不會低,針鋒相對的說道:“隨州文武將官都可降淮東而得富貴,唯羅王降不得——這其中的道理,羅王可願再聽我說一遍?”
見羅獻成沒有表態,胡宗國則繼續說道:“宋浮降淮東,則宋氏交卸兵權;淮泗軍自劉妙貞以下降淮東者不知凡幾,然劉妙貞屈嫁林縛為妾才得自安——劉安兒給嶽冷秋設計誘殺,然而林縛素有奇誌,又焉知淮泗大戰之時不是林縛不能容劉安兒存活於世?即便是淮泗軍降淮東,其中又有多少兵馬給淮東徹底打散?敢問羅王,可願降淮東之後交卸兵權,可願任淮東宰割?”
“……”胡宗國說道,“林縛此子素有野心,欲代元氏而自立,難容羅王。然而,北燕則大不同:北燕族民人丁稀微,驟得天下,但難以驅族民治之,必然要行裂土分封之策以漢製漢,羅王此時助北燕大軍夾擊南陽,立下大功,他日裂土封異姓王不在話下。”
“胡大人這番話,想必也有人前往袁州跟黃秉蒿說過。且問胡大人,黃秉蒿如何回答奢家?”羅獻成這兩年胖得不像樣子,但腦子還算好使。
說一千、道一萬,羅獻成就是不肯強出頭,生怕斷絕了在江寧這邊的退路,以致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羅獻成眼睛盯在袁州黃秉蒿身上也不能算錯——要是黃秉蒿在袁州有個風吹草動,能將淮東軍四五萬精銳都牽製在江西腹地,其效果甚至比隨州直接對南陽出兵還要有效。
黃秉蒿要是規規矩矩的降了淮東,不在江西腹地給淮東搗亂,那淮東在廬州最多就能聚結七八萬精銳隨時去支援信陽、南陽。羅獻成可沒有把握與北燕大軍南北夾擊南陽,就一定能將南陽拿下來。
要是北燕大軍見南陽久攻不下,最終暫時放棄南陽返回黃河沿岸休整——真到這一天,羅獻成想哭都來不及、都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