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島以及江島大牢的地形構造,林縛早就從按察使司調閱過詳細的資料,江島大牢都建在汛期洪峰線以內,給長一百六十丈、高兩丈的磚石垣牆圍在裏麵。在堅固高大的磚石垣牆外側、東西北三麵還另築一道矮土牆,土牆與垣牆之間留下狹窄的空間,作為供更夫通過的更道,也是巡道。

牆頭牆腳都鋪滿荊刺,使得整座江島大牢看上去像座城堡。

除了監房之外,司獄廳也建在高牆之內,這也將是林縛以後在島上日常署理公務與生活起居的地方。

位於高牆之內、監房南端的司獄廳是座由四進院落組成的建築群。前院為正式的署公場所,前院有三間正廳,班房四間,林縛就職後將在這裏日常辦公。與城中大牢不同,江島大牢的司獄官及獄吏、班頭雖無明文規定,卻因為往返城中不便,都要長期在獄中值守,中院後院便是司獄官與獄吏、班頭的住處。林縛獨自占一間中院,其他書吏、獄吏、班頭共住後院。最後一進院子是武卒院,供守獄武卒以及雜役居住。

司獄廳與監房之間還有一道高大的垣牆相隔,垣牆之後就是江島大牢的主體建築監房了。監房內建有一棟獄神廟、一棟拜殿、一棟廚房、二棟外監、三棟內監,此處,還建有下院,是定案各犯親屬探監之地。

一般說來,大牢專設內監是用來關押重刑犯與惡案犯,方便加倍的戒嚴,還有一道垣牆將內監包圍在最裏層。不過牢城之議被否決之後,江島大牢關押的都是無錢贖罪的普通坐監囚犯,再加上整座江島大牢以按照兩千囚犯滿員的標準進行設計建造,現時關押的囚犯才兩百多人,所以內監房一直空著未用。

林縛走進高牆,沒有去署理公務的前院,而是直接到他將搬進來住的中院,由於前司獄官葛祖信走得忽忙,此時的中院有些淩亂,庭下種植兩株老梅,正當梅花開放之季,枝頭的梅花都散落到地上,還給人惡狠狠的踩過幾十腳。

林縛在司獄廳轉了一圈,又回到中院來,跟身邊的趙虎笑著說道:“看來有人並不高興我們過來……”又問跟著他們進院子的一名書吏,“倒是可惜了,高牆之中本來就沒有多少可看的景致,周書辦,你說是不是?”

其他獄吏、班頭遵林縛吩咐各司其職去了,不過剛才跟葛祖信的交接太簡單了,這邊也怕觸了新上司黴頭,推舉書辦周師德過來小心伺候,將江島大牢一些更詳細的情況隨時介紹解釋給新上司頭。

除坐監囚犯外,江島大牢還有吏卒雜役兩百餘人,其中可以說是吏目共有兩名書辦、五個監房班頭、一個雜役班頭,兩名守獄武卒小校;由於在江島上,囚犯生病送醫與召醫來治都不方便,另設醫官一人。

書辦周師德是秀才出身,好不容易求得這一不入流的小吏官職,七八年來敬忠職守,倒是這江島大牢裏對獄事最熟悉之人,所以才給眾人推出來跟新上司打交道。

周師德見林縛剛進院子就挑前司獄官的毛病,說道:“林大人多想了,昨天夜裏風大了一些,知道林大人今日要過來,葛大人特意讓人將這中院收拾了一些,人多跑得雜了……職下立即將這庭子再打掃一遍。”

“不用麻煩別人了,”林縛打斷周師德的話,“監房開飯之前,你隨我進去點視監房……”

周師德見林縛剛才要大家各忙各的去,他這會兒突然提出來要進監房巡視,心想這個年輕的上司看來不好伺候,反正這些天大家都不會懈怠,也不怕林縛搞突襲能看多大的問題來,說道:“待職下去取坐監名冊便領大人進去點視……”

周師德拿著坐監名冊過來時,另一名書辦長孫庚跟今日輪休的武卒小校江進以及獄醫官孫存思都跟了過來,林縛也不說什麽,他第一次進監房點視,他們要不跟進來,倒是輕視他這個新上司了。

在過來之前,周師德、長孫庚、江進等人的名錄,林縛都看過了,長孫庚也是秀才出身,江進與另一名守獄武卒小校曹賞都是正九品的武職。大越朝崇文抑武,不要說林縛從九品的司獄官將兩名正九品的武卒小校吃得死死的,就是林縛不在島上,也是兩名書辦周師德與長孫庚輪流主事,輪不到江進與曹賞。

趙虎是林縛隨行帶過來的家仆,不是江島大牢裏的吏卒,按例是嚴禁走進第二道牆的。

林縛在沒有將江島大牢的這些人完全吃住之前,自然不能先壞了規矩,讓趙虎留在院子裏先收拾他們今天要過夜的地方,他領著周師德、長孫庚、江進三人徑直往監房走去,曹賞得信就在入監房的第二道門前守候,除雜役班頭外,其他五名監房班頭都在監房裏恭候。不管他們心裏是怎麽想,臉上都十分的恭敬、溫順。

由於囚犯遠遠沒有滿員,又沒有重刑犯,五棟監房實際隻用到一棟,在甲字監房裏,拿道鐵門隔成男女監,走在監房的長廊裏,雖然寒冬,監室裏的臭味還是撲鼻而來,每室或關押五六人,或關押七八人不等,雖是寒冬,監室囚床還是隻鋪著草席,拿草氈子當被褥,囚犯所穿的冬囚衣大多破棉破絮,髒膩不堪。

倒不是前司獄官與眾獄吏貪鄙,而大越朝所有監獄都是如此。

坐監囚犯們對江島大牢新長官走過來都很漠視,監牢班頭點名號,才站到牢門前來應到,周師德與長孫庚則指點名冊給林縛解釋此囚所犯何罪、應囚幾年、還有幾年囚滿待出。

這兩百多個囚犯逐一點視過,也到了監房開飯時間,林縛便站在女監前看著監房裏差役們給眾囚供飯。

囚糧本是江島大牢一宗大開支,每年按需向宣撫使司支領,每日兩餐,用定製容量為半升的銅勺給監囚供食。以兩百坐監囚犯計,大約年需米糧四百餘石,守獄吏卒的工食銀自然另計。按說囚糧應該是江島大牢最大的一項開支,但是由於坐監遠遠未滿的緣故,但使守獄吏卒的工食銀要遠遠超過囚糧。

周師德這些書辦、班頭每年的工食銀加上各差不多能折換十二三兩銀子,普通獄卒、雜役每年能得五六兩銀子,就算是林縛的正俸每年就隻能折換十八兩雪花銀子。

林縛嚐了一口囚飯,都是陳糧雜粟所蒸,很難下咽。除了飯食之外,另外每餐還要給囚犯供湯一瓢。林縛拿勺舀湯喝了兩口,兩隻給抬進監房來的大木桶飄著幾葉菜,沒有丁點油星,嚐了兩口幾乎沒有什麽鹹味,林縛沒有吭什麽聲,將銅勺還給差役,讓差役給女監房的女囚們供食。

這些都是老規矩,林縛從趙舒翰那裏對當世的獄事了解得相當徹底,周師德、長孫庚這些獄吏至少在他剛上任的今天是不敢花什麽花樣克扣囚糧。

林縛又隔著牢門看了監室裏的女囚們一眼,比起男監房裏男囚的漠視,女監房裏的四五十名女囚更是神情呆滯,蓬頭垢麵,衣服破舊不堪。

按大越律例,女子犯法除了死罪及奸罪等少數罪名需關押坐監外,其他女犯都由丈夫或親屬領回看管,這主要是為了避免女子在獄中受辱。

江島大牢不關押死囚,女監關押的大多數是因為犯奸/淫之罪給送官辦的女囚。女監除了監房班頭外,監房裏還用六個役婦婆子方便對女囚進行看管。

林縛點視過監房,也不多說什麽,確認實坐監人數與名冊對照無誤,就出了監房,後麵雜役班頭追上來問林縛要不要立時用餐,他就讓人馬上送到中院來,林縛點頭答應,當長官自然要享受一些特權,不然這些下屬也會渾身不自在。

趙虎正將院子裏的落梅都掃進簸箕裏,見林縛負手回來,問道:“點視過了?”

“天下牢獄都這般模樣,一時還不出什麽道道來,還要多看兩天,”林縛點點頭,初來乍到想摸清楚情況很難,他指著簸箕裏的梅瓣,說道,“這些落梅不要倒外麵去,就堆在牆角邊,許是有些浮香……明日清早會有船來島上,你回城去,讓林景中撥些銀子,在金川河口雇個船工、備艘船。”

為防止囚犯奪船逃走,島上碼頭禁止備船,林縛知道這規矩沒有什麽用,囚犯能從高牆裏逃出來,跳水遊上一裏多遠,就能到江南岸,何需要用船逃跑?隻是這條規矩要改,還需先給按察使司呈文待批。

金川河口沒有碼頭,島上要用船就需要十七八裏的九甕橋碼頭定時派船,一個地方遠了一些,再一個林縛在島上有急事,也無法及時通知九甕橋碼頭派船,林縛想著讓林景中在一裏之外的河口準備一艘船,即使夜裏要用船,點上火把揮搖幾下,也能將船調過來使用。

這會兒,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林縛想起雜役班頭剛才說要送餐到院子裏來的事情,隻是覺得腳步輕盈不像男人走動,疑惑的回頭看過去,卻見兩名容貌秀美的少婦提著漆盒走進來,有飯菜香從漆盒裏飄出來。

“司獄大人……”兩名少婦朝林縛斂身施禮,說道,“杜班頭讓給司獄大人送餐來。”也不用林縛多吩咐什麽,就提著餐盒走進當餐廳的西廂房裏去擺放飯菜去了。

“來人,”林縛眉頭微豎的看著這兩名秀美少婦走進西廂房,將院門守值的差役喊進來,“將不當值的書辦、班頭都喊到我院子裏來!”

周師德、長孫庚等人眨眼工夫就趕了過來,林縛臉色陰沉的看著他們,指著兩名秀美少婦,問道:“她們是怎麽回事?高牆之內、女監之外,可以用仆婦嗎?”

“大人,你誤會了,她們不是請來的仆婦……”周師德忙解釋道。

“她們是誰?”林縛眼睛盯住周師德。

“她們是……”周師德給林縛眼睛盯著有些發虛,硬著頭皮說道,“女囚坐監,苦役使其知悔改,這兩人是女監裏的囚犯,使喚來伺候大人算是充苦役。”

“是這樣嗎?看來是我多想了,高牆之間斷不可壞了規矩讓女眷進來,你們誰要告假回城省親,盡可以跟我來說……”林縛眼睛掃過周師德、長孫庚及眾班頭,又問道,“那你們有沒有用女囚充苦役?”

“我們哪敢?這都是大人你的福氣。”周師德見林縛不再追究這事,便放下心來,“那職下就不打擾大人用餐了。”

“哦,對了,囚糧、囚衣之事,是長孫書辦負責,你留下來陪我用餐,我有事要問你。”林縛點名要長孫庚留下來,讓兩名少婦囚仆給長孫庚多準備一副碗筷後,跟其他人都先退了出去。

待其他人都退出院子,林縛給趙虎使了眼色,說道:“你去院子裏看著,不要讓其他人靠近這屋,”將筷子放在桌上,盯住長孫庚說道,“長孫書辦,我看你剛才神情,似有話跟我說,我將其他人支開,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長孫庚臉上依舊遲疑,說道:“那兩個使喚來充苦役的女囚年青也漂亮,隻當成丫鬟使喚,大人不覺得未免有些暴殄珍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