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觀九年,東胡破關寇燕薊,浙兵勤王在山東降敵,繼而圍攻林縛固守的陽信城。陽信之戰,降敵的浙兵給打得丟盔棄甲,前後約六千餘浙籍兵卒被俘。

對浙兵降卒,林縛殺將而納卒,約六千餘降卒在戰後遷往津海安置,胡晉雄就在其中。守津海時,胡晉雄加入營伍,屢立戰功,隨軍南下時,已經積功升任副哨將。

淮東軍這些年來種種為民立命之舉,出身低層的胡晉雄體會尤其深刻。永嘉之戰後,胡晉雄本有機會在地方上任武職,也算能從此光宗耀祖。

不過與諸多浙籍將卒一樣,認為天下未到靖平之時,戰甲不禦,胡晉雄又堅決要求回到戰事最頻的崇城軍裏,隨軍野戰,如今已累功升為旅帥。

陳漬、粟品孝率主力繼續沿江西進,要趕在浙閩軍主力撤出去之前,先一步占領橫峰縣西境最重要的隘口花亭。唯有如此,才能將浙閩軍主力封在懷玉山以南、信江以北的狹窄地帶裏。

雖說有三五百殘兵棄上饒城後往西逃竄,胡晉雄也不分兵去追,當務之急,是接管上饒的城防,西撤的浙閩軍主力很可能隨後就會猛烈反撲過來。

胡晉雄率部進城,先與受軍情司所遣、隨民壯潛入上饒民營的諜員揚彪等人會麵。

胡晉雄將城內治安委於楊彪等人,他將三千戰卒都派上城頭防守,陳漬還留了十數架床弩、蠍子弩給他,也一並搬上城頭,加強防守。

午後,大約在陳漬率突襲主力離開上饒城約三個時辰之後,又有兩艘集雲級戰船從上遊駛來,高桅之上打出旗號,要求在上饒駐泊登岸。

胡晉雄心裏是奇怪,作為旅帥級的將領,他清楚知道除了陳漬、粟品孝所率的突襲船隊外,官溪嶺就剩下三艘集雲級戰船。

浙閩軍在信江、杉溪等水係不會再有完備的水軍戰力,要不是護送重要人物過來,官溪嶺大營不會動用兩艘集雲級戰船護送,繼而有傳令兵先登岸來,卻高宗庭從官溪嶺大營趕過來。

胡晉雄與楊彪出城過去迎接,卻見高宗庭率三百餘甲卒登岸,即令兩艘戰船返回——官溪嶺所有新造的戰船,差不多都給陳漬帶走,如今大營在杉溪上遊也缺戰船。

“高大人親自過來,難道大營要調整先前所擬的作戰方案?”胡晉雄疑惑的問道。

“倒也談不上調整,”高宗庭說道,“大營最初擬定作戰計劃,還無法準確判斷浙閩軍在上饒附近的兵馬規模,所以沒有強求突襲兵馬一定要拿下上饒城。不過在陳漬將軍率你們出發之後,潛入上饒對岸偵察的斥候在日隅之後就返回官溪嶺,大營才準確知道叛軍東線主力在信江沿岸的分布情況,推測上饒應該兵力空虛!”

“確實,我們差不多出杉溪之時,才接到上饒傳出的密信,”胡晉雄說道,“所幸有楊校尉他們在城裏策應,說服民夫暴動,將守兵驚走,倒叫我等占了便宜,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上饒城。”

“……”高宗庭點點頭,他在趕來上饒的途中,就遇到陳漬派回的信船,知道這邊的詳情,又朝楊彪點點頭,他對楊彪在上饒的工作極為滿意,又與胡晉雄說道,“大營推測上饒在接下來的戰事會發揮重要作用,能守當禦,就怕陳漬將軍善打猛戰,無意守戰,大人特叫我追來看看。”又用袖裏拿出一封令函,說道,“此乃大人手令,你們所部暫聽我調派。”

胡晉雄看過手令,說道:“請高大人指示!”

高宗庭為樞密院典書令,又執掌軍情司右司,可以說樞密院裏的樞密使,地位遠在胡晉雄等將領之上。不過,林縛在樞密院實行文武分治,高宗庭沒有將職在身,要領軍還要林縛臨時授命。

高宗庭也來不及喝一口茶,與胡晉雄、楊彪等將直接進城,邊走邊說:“陳漬將軍西進多久,可有消息傳回?浙閩軍王徽所部在青溪有何動靜?”

“陳製軍率部西進已有三個時辰,已經越過青溪繼續西進,暫時還沒有信船遣回,”胡晉雄說道,“青溪之敵早一刻得信,其時拔營不久,永遠往青溪寨收縮,到這時還沒有大規模出兵的跡象……”

青溪是上饒城西三十裏外的一處臨江鎮埠,昨夜王徽率部約六千餘兵馬在那裏駐營。

王徽本是會稽守將,兩浙郡兵大潰之時,王徽率部獻城降奢。

換作別人,要是得知淮東兵馬從水路襲來,或許還有可能走陸路往回急行以奪上饒,但王徽沒有這個膽子,率部回守青溪,倒是正常的舉動……

高宗庭聽胡晉雄匯報過上饒的情形,說道:“陳漬將軍率部放過青溪的王徽所部,沿江西行沒有耽誤一點時間,再晚也能與閩東老將鄧禹同時抵達橫峰花亭。這也意味著叛軍在東線的兵馬主力都要將攔截在花亭以東、上饒以西的狹長區域……”

“這回真是將其包圓?”胡晉雄、楊彪等將目露喜色,能一下殲滅浙閩軍三萬兵馬,叫他們如何不興奮?

“也沒有那麽簡單,”高宗庭笑道,“首先要守住上饒,要立即將城內民夫組織起來,以便能隨時調他們上城頭協防。此外,就是挑選熟悉地方的可信任之人,立即將浙閩軍大潰、淮東軍已經控製信江、主力即將西進的消息傳回到地方。要求他們通告信江兩岸武夷山北麓及懷玉山西麓之中的諸村諸寨,即日起皆需閉寨嚴守。若不能結寨自保者,皆需棄寨毀糧避入山嶺。不求諸村諸寨能夠殺敵,但絕不可資敵以糧秣,否則戰後必以資敵論懲不囿!城裏有多餘的軍械、糧食,可以叫他們帶走,增加諸村諸寨防力。”

上饒是整個信江上遊河穀的重心之地,也是浙閩軍經營東線防壘的重心。

奢家從江西腹地調來的物資,都從上饒轉運到橫山、常山等外圍防壘。上饒城除了城池堅固之外,還積存有大量的糧秣及軍械物資,原先是計劃供奢飛熊率部撤入固守城池消耗的。

一旦陳漬率崇城軍第一鎮師主力在花亭成功登岸,封住浙閩軍東線主力西逃的口子,浙閩軍除了全力突圍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奪回上饒城固守待援。

不把奢飛熊在南岸的兵馬算上,如今在上饒以西、橫峰以東的信江北岸河穀裏,差不多有浙閩軍將卒三萬餘眾,另有隨軍民壯三四萬人——若將浙閩軍這部主力殲滅,即使叫南岸的奢飛熊往南逃竄,江西的大局也能定下來。

要是浙閩軍東線主力既無法衝過花亭往西突圍,也無法奪回上饒城固守待援,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分散從懷玉山西麓的嶺山之間向北突圍去浮梁。

整個信江上遊河穀,處於懷玉山西麓與武夷山北麓大山的夾裹之中。兩翼的嶺山高約三四百丈到七八百丈不等。

嶺高林深,難容大股兵馬通過,但也有諸多林道野徑縱橫其間,易給小股兵馬借之竄逃。而上饒與浮梁之間的懷玉山西麓最為險峻的一段,就緊貼著上饒的北麵,山嶺東西走向,約三五十裏縱深。雖起來險峻,但隻要能翻越過這三五十裏的深山老林,進入浮梁境內,又將平易許多。

如今分散於懷玉山西麓嶺山深處的村寨,恰恰是浙閩軍分散北撤的關鍵點。高宗庭趕過來,除了親自負責上饒城防務之外,還有一點就是要將網結得更密,叫小魚小蝦都難漏過去。

浙閩軍征用的民夫,大多是當地農戶。

幾乎南北嶺山之間各個村寨,差不多都有超過一半的丁壯給強行征來。他們除了每天承受繁重的勞役之外,食糧還不足普通軍卒的三成,饑病而亡者不計其數,這些都使得他們對奢家的仇恨入骨。即使受浙閩軍強力鎮壓,暗中受楊彪鼓動參加暴動、策應淮東軍攻打上饒的民夫也不在少數。

楊彪奉令將這些民夫都召集起來,發給他們錢糧、軍械,叫他們拿上軍械成群結隊的返回到懷玉山深處去去,要他們回村寨組織更多的人手關上村寨的大門嚴防死守,以求徹底封鎖南北嶺山,防備浙閩軍分散外逃——民夫無不積極響應。

楊彪潛入上饒將有半年,他本是上饒當地人,對地方的情況最為熟悉,高宗庭過來,即令楊彪暫代上饒縣尉一職,專執上饒治安、民營等務。

經楊彪組織,在黃昏之前就有五千餘民壯分八十餘隊攜少量軍械返回懷玉山西麓的嶺山之間,而在此時,奢飛熊剛剛率部從南岸經過。

夕陽照耀之下,望著南岸奢飛熊所部在崎嶇的沿江道路上一字長蛇的展開強行軍,高宗庭站在城頭若有所思,當下拿筆書就一封信函,交給胡晉雄,說道:“速派快舟將此信送上官溪嶺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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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禹也是剛過午中之時才知道淮東軍走水路奔襲之事,其時他正率部停在橫峰縣城,離橫峰以西的花亭約三十裏。

淮東軍在杉溪上遊掘湖放水,在信江裏也先後形成兩次大的洪峰。從橫峰往西,北麵的懷玉山、南麵的武夷山又往中間壓迫過來,使這一段的信江水道格外的狹窄。

洪峰過境,在橫峰境內就格外的洶湧。橫峰縣西有一處江堤沒能扛住衝擊,給大水衝毀,北岸的沿江官道差不多有三四裏給大水衝斷。

鄧禹率部本可以走得更快一些,這時候不得不暫停下來,連夜強迫隨軍西撤的民夫去修複驛道。也是差不多在午中之前,才將橫峰城西這段三四裏給大水衝毀的驛道修好。

鄧禹得知淮東軍走水路奔襲而來,也是大驚失色。

而淮東軍奔襲兵馬主力放過奢飛熊的斷後兵馬不打,放過青溪的王徽所部不打,放過青溪與橫溪之間的常山、禮塘諸部兵馬不打,繼續沿江西進,其意圖則不言自明——鄧禹知道淮東軍的野心極大,就是想先一步占領花亭,將浙閩軍東線主力都關在花亭以東的信江河穀之內予以圍殲。

信江以北,懷玉山西麓以南的地形相對開闊、平易,北岸河穀寬約十數裏到二三十裏不等。在這些開闊的地形,鄧禹集結東線主力能得三萬多兵力,才不怕淮東軍突襲而來萬餘人橫在道前。

但是,過了橫峰城之後,懷玉山西麓餘脈嶺山就仿佛橫過來一般、向南直逼江岸,橫峰縣也因此而得名。

這種地形上的變化,使得信江過橫峰之後,南北沿江的地形都崎嶇險峻起來,形成明顯的瓶頸地形。

花亭就位於橫峰瓶頸的西端,是信江北岸、橫峰西境最為險峻之處,但越過花亭之後,地勢又陡然平易起來。花亭以西還有花亭溪從懷玉山西麓流出,注入信江。越過花亭溪,即為貴溪縣境內,沿花亭溪穀道北進,可以進入浮梁樂平縣境內……

花亭不僅是陸路隘口,由於花亭兩邊山勢向信江逼迫,使得花亭江道兩岸險峻的同時,江道也極為狹迫。

信江花亭段南北崖山相距最近處不過三百步,花亭峽實際也是信江水道的隘口。

一旦叫淮東軍在花亭登岸立足,在崖石上架起的拋石弩能夠封鎖整個花亭峽口。如此一來,淮東軍就能以少量的精銳水軍將整個信江水道都封閉起來。

雖說在上饒的浙閩水軍都給出其不意的摧毀,淮東軍在杉溪上遊出人意料的造出近百艘戰船來,但是浙閩軍在江州、在豫章還有規模總計達兩萬五千餘眾的水軍力量。

雖說江州水軍穿過鄱陽湖來援,大約需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不過浙閩軍東線主力給圍困在信江上遊,就近避入城壘,糧草再缺,堅守十天半個月待援不是什麽問題。

最叫後怕的是,江州水軍來援,但不能從下遊攻過花亭峽進入信江上遊接應,那突圍就會變得遙遙無期。

不單淮東軍知道花亭的重要性,包括鄧禹在內,浙閩軍諸多將領心裏也明白花亭的重要性——花亭的得失,關乎到整個東線兵馬能否逃過覆頂之災的命運。

鄧禹得知淮東軍從水路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即與常山撤過來的兵馬合兵一萬兩千有餘,拔營往花亭方向急行……

鄧禹先行有兩天,但淮東戰船從杉溪下來,順流而下行速極快。

雖說在攻打上饒時還耽擱了兩個時辰,陳漬、粟品孝還是率部趕在黃昏之前抵達花亭江段。而在此時,浙閩軍鄧禹所部約有萬餘兵馬正在北岸一字長蛇的展開急行,最前頭的兵馬已經跑到花亭山的西麓山腳下。

“怎麽打?”粟品孝問陳漬。

粟品孝與陳漬同為製軍,不過粟品孝是水軍將領,此次奔襲必然要是崇城軍登岸作戰為主,故而林縛親點陳漬為主將。

“粟將軍,你率水營戰船繼續走,進到花亭溪裏,叫敵兵不能越過嶺頭到花亭溪西畔結陣。我就從他們尾股後麵登岸,打穿過去到花亭溪西畔跟粟將軍你匯合。要是打得順利,說不定能抽出兵力到南岸去將奢大熊也截下來!”陳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