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瑜、秦子檀在永嘉時給淮東軍奇襲打敗,雖然那一役有相當多的偶然性,奇襲時傾盆如柱的暴雨則是第一關鍵性的因素。

當時要沒有暴雨引起的徹底混亂,淮東軍僅四五百精銳想要將十數倍的浙閩軍戰卒徹底的擊潰,絕對不是易事。

雖說溫庭瑜永嘉最後一戰戰敗有很多的偶然性,不過奢家過後也非常重視淮東軍小規模滲透的能力——奢文莊密遣親信在浮梁城裏布局,實際上就是針對很可能經黟山分散潛入贛東的小股淮東兵馬。

夾河防塞正當杉溪河穀北進的隘口,但奢飛熊對兩翼的嶺山封鎖、監控極為重視,就是怕東海狐再行故計。

一旦叫淮東將精銳兵馬先分散了潛伏進來,在橫山或信江南岸埋伏下一支精銳,哪怕隻有千餘人,在關鍵之時也能叫奢飛熊吃大苦頭——後期,淮東不要說派數十人、上百人進行滲透了,便是三五人的小分隊,想到接到橫山城的近處,也極為困難。

奢飛熊雖說不認為淮東軍能從信江南岸的武夷山北麓群嶺之間尋出一條道來,派一支精銳橫插過來,但他依舊小心謹慎,叫部將聚集守住高地臨時休駐,以待大水過境。

幾乎能看到月光之下粼粼的水波,那排浪擊岸的水聲,仿佛萬馬奔騰,夾著無數的滾雷,能感覺到風裏所挾帶的微惺的水沫子。

雖說估計到淮東在上遊沒有能夠蓄足水勢,事實也是過坡腳水勢就沒有再漲上來,但還是感覺到大水過境的駭然氣勢。

夾河防塞給縱的大火燒了一夜,到這時還沒有徹底的熄去,恰恰是沒有熄去,叫奢飛熊知道夾河防塞或許有給大水衝塌的城牆,但整體並沒有給衝垮——奢飛熊沒有什麽懊悔,他曉得他們是僥幸的。

若是在此之前,橫山下一場豪雨,叫淮東軍在上遊蓄足水勢,對沒有及時撤出去的他們,都將是一場滅頂之災。

隻是在他們撤出夾河防塞,又成功擺脫淮東軍的糾纏,東海狐依舊泄湖放水,就叫奢飛熊有些百思不解,看不穿東海狐下一步到底想幹什麽!

天還沒有大亮,但大水過境,雖然更多的水匯入信江,水位隻會持續下降,奢飛熊派出扈從往南北偵查道路給大水衝毀的情況。

就河穀而言,整個杉溪河穀是個從南往北傾低的葫蘆口地形,但懸湖掘開,往下遊衝擊的水勢,也應該逐步減弱,故而奢飛熊猜測在他們南麵的道路給大人推毀的情形應該更嚴重一些。

奢飛熊的判斷並沒有錯。

杉溪出桃花隘之後,河道也就三十餘裏,流急水短。到天亮時,溢出河岸的大水,也就逐漸退回到河道裏,往北匯入信江,露出兩岸給大水摧毀過後的殘骸。

從夾江防塞過來,沿河道路幾乎都給過境的大水毀滅,甚至陳家嶺北麵的陳家坳裏形成一座大窪,將杉溪西岸的通道完全截斷。當然,奢飛熊他們雖說站在高處幾乎能看到橫山城,但與橫山城之間的道路也差不多給摧毀一盡。

奢飛熊在考慮,是叫諸將卒從大水衝過的泥濘之地跋涉而過呢,還是叫水軍戰船直接進入杉溪。

此前淮東在上遊築壩截河,杉溪斷流,浙閩水軍戰船被迫退出杉溪、退入信江待命——此時淮東掘湖放水,杉溪重新恢複通航條件,水勢也穩定下來,浙閩水軍的戰船自然也就能直接進入杉溪來接他們撤退。

他們重新走回到杉溪岸邊,隻要走七八百步、造個臨時碼頭就成。或許乘戰船逆水而上,去偷襲淮東軍在夾麵防寨南麵的營地?想到這裏,奢飛熊情不自禁的興奮起來,細想過又覺得不行,東海狐就是鬼謀之人,身邊又有高宗庭為謀臣,不會沒有防備叫他們逆襲到。

奢飛熊一麵派出更多的斥候進入山林,淮東掘湖放水之舉叫他琢磨不透,就始終有一顆心懸著、砰砰亂跳。

將到日隅之時,三十餘艘戰船從北麵駛來,與這邊匯合,戰船停在岸邊。施和金在十數扈兵的簇擁下,走過河邊給大水衝毀的爛泥地,過來見奢飛熊。

“大水過境,水軍戰船可有什麽損失?”奢飛熊問道。

“好在大公子及時派快馬來報訊,”施和金說道,“當時正當河汊口駐泊的八艘船,僅有兩艘來不及避讓,給從河口衝出來的大水衝翻,損失百十人。”

大水沿河往下遊衝擊,勢如奔馬,八艘船正對河口,能逃出去六艘船去,已經算是運氣了。

“淮東兵馬未緊追上來,反而掘湖懸水,真是叫人難以理解!”施和金也說出他的疑惑,又問道,“少帥是不是叫末將率幾艘船往上遊看看去?這麽大的水勢,淮東在夾河防塞南麵對河道的封鎖措施應該給全部推毀了!”他的意思也是率一支精銳溯杉溪而上尋找戰機去。

隻要淮東不能立即封鎖杉溪水道,從淮東軍前壘一直到其築築的桃花隘就要十餘裏,再往南還有近二十裏的縱深才進山林。如此漫長的岸線,淮東軍不可能都守得固若金湯。再說即使找不到機會,從寬達三百餘步的河道裏撤出,也不會是什麽難事。

奢飛熊點點頭,雖說覺得淮東軍不可能沒有防範,但不是一定就沒有機會,說道:“你選幾艘船,再叫溫庭璒率部隨你過去……”

溫庭璒是永嘉一役隨同飛虎的溫庭瑜的幼弟,一直在奢飛熊部下任命,即點齊所部兩千兵馬,走過爛泥路,準備到岸邊登船。

奢飛熊正打算派人去聯絡先一步西撤的鄧禹,心想淮東軍既然短時間裏沒有可能從杉溪河穀追出來,那鄧禹、王徽等部,就不會像喪家之犬似的西撤。

奢飛熊沒有到岸邊去看著溫庭璒率部登船,而是站在半坡腰上的臨時駐營裏與施和金說戰事,這時候南麵又傳來異響——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叫奢飛熊臉色崩變,東海狐在上遊又放湖泄水了。

不用奢飛熊下令,在岸邊正準備登船的溫庭璒所部聽到異響,當下撒開腳就往這邊坡地跑。昨夜聽水聲撒腿就跑的時候,河岸道路也是完整,從河岸到坡腳,都是幹地,而這時,河岸到坡腳都成了水地,剛剛給踩得泥濘不堪。

相比較還沒有完全登上戰船的溫庭璒所部,施和金臉駭得蒼白,臨時駐岸的三十餘戰船,根本就沒有辦法避不開勢如奔馬的大水,而且還正當其衝。

施和金麵色蒼白,奢飛熊也是心頭泣血,東海狐啊東海狐:他千方百計的猜測淮東軍為什麽會掘湖泄水,卻萬萬沒有料到淮東軍能夠將蓄積起來的湖水分兩次泄出——第一次泄水不過是要將他們的戰船誘進杉溪水道罷了。

浙閩水軍在浙閩跟晉東幾乎都給打殘,僅有部分水軍戰卒一起遷來江西,一直到洞庭湖寇楊雄投附,浙閩軍才再次擁有一支大規模的水軍戰力。不過,浙閩軍水軍的戰船,主要來自於漁船或商船改裝,主要的作戰任務還在江州一帶,主要是守住湖口,叫湖口不能叫嶽冷秋或揚子江更下遊的禁營水軍奪過去。

除了江州之外,在上饒因為要利用水軍船運,故而在上饒的浙閩水軍相對強勢,但也隻有四五十艘戰船,施和金帶進杉溪河道的戰船數量,就已經超過半數。

昨夜大水過境時,天色昏黑,隻聽得其聲勢,看不清其形——由於河道裏的障礙物在昨夜第一次泄水給衝得一幹兩淨,第二次泄水,行進就更為迅速、氣勢叫人感覺異常壯觀。

排浪如雪,立起有兩丈的高度,形成潮頭往北湧去,河灘不足以容納這麽大的水,隻能往兩岸溢出,隻是從退水痕跡上,能看得出第一次泄水所形成的威脅要大過第二次。

淮東軍第二次掘湖泄水,雖說水勢要小上許久,但對駐泊在岸邊、來不及撤出來的浙閩水軍戰船來說,卻是致命的。甚至連戰船上的水軍、船工、水手以及登上船的甲卒,這時候想退下來都不行。

肉眼看著戰船給大水吞沒,看著戰船上的將卒及船工給大水衝下來、卷進去,幾乎是沒有掙紮的能力,就將大水卷著往下遊滾滾而去。

“東海狐!”奢飛熊幾乎想將刀柄捏碎、捏成粉末,在上饒的大半水軍力量,幾乎在眨眼之間就給淮東軍用詭計推垮。

溫庭璒也是心魂難定,手足發軟,他率部兩千甲卒下去登船,意識到還有大水衝來之時,他所部已經四五百人上了船,這回也一起給卷入大水之中,將喂漁蝦。

溫庭璒哭喪著,淮東就使個陰謀詭計,就至少叫他們三千人殞命,至少三十艘戰船遭到摧毀。倒這時他還想不明白,淮東怎麽能夠控製兩次開閘泄水的?

奢飛熊是欲哭無淚,淮東在工造上,尤善治堤,偏偏是他壓根兒沒有想起還有這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