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子嶺之戰,殘滅浙閩軍千餘人。雖說多為奢家在贛東新募之卒,但也繳獲不少兵甲。更重要的是城子嶺一戰打出聲勢,震動周遭諸縣,虞文澄與吳敬澤所部合兵後,又尾隨潰兵奔襲贛東大城浮梁。
浮梁是贛東大城,因瓷茶昌河而興,守將田繼業糾集諸縣兵馬進山剿窯匪,在浮梁城裏猶留有守兵一營,守備甚嚴。虞文澄見敵兵有所警惕,而浮梁城堅,他手裏沒有攻城的器械,猝然間難以攻陷浮梁,而按照樞密院的部署,他們這時還要繼續隱藏實力,不能強行攻城,當下也不猶豫,即率部東撤,去奪祁門。
祁門縣城在浮梁東麵近百裏之外,位於黟山與九子山之間,山險路狹。祁門距離弋江府南陵縣更近,但與浮梁相接的通道要稍稍寬敞一些,贛東大河昌水又發源於祁門境內,祁門曆來都劃入江西浮梁府。
城子嶺大潰,祁門縣城守兵僅有百餘刀弓手,忠於奢家的老卒不過十一二人;虞文澄率部而來,祁門守兵即將奢家所遣的知縣等官吏捆綁起來,開城獻降。
虞文澄奪得祁門,就正式亮出樞密院贛東先遣軍的旗號,派人傳檄周遭湧山、浮梁、都昌、鄱陽諸縣,頒傳樞密院令,三年間減征湧山、浮梁、都昌、鄱陽諸縣民眾口田賦,邀諸鄉士紳民勇一起剿叛平寇,反抗奢家暴政、偽政。又大肆從祁門山民佃戶裏征募兵勇守城,以壯贛東先遣軍的兵勢,以抵擋奢家即將而來的反撲。
浮梁距江州不遠,僅約二百裏路,浮梁縣在前朝時還隸屬於江州府,有越以來,才新置了浮梁府,以轄贛東北諸縣。
城子嶺戰敗之消息,當天即傳到江州、湖口、彭澤諸城,彭澤得到消息最早,反應也最迅速。
擔心贛東軍攻下浮梁,切斷鄱陽湖東岸,江州與上饒之間的陸路通道,鎮守彭澤的田常,即遣部將韓立第一時間率兩千精銳奔援浮梁。
彭澤位於浮梁北麵,相距不過百餘裏丘陵山道,虞文澄率部東撤後次日,韓立就率部進入浮梁。而在同一天,奢文莊在江州派蘇庭瞻率三千兵馬,走水路南下,從都昌進入昌河,往浮梁而來。
蘇庭瞻則先一步進入浮梁城,接管浮梁守戰之事,韓立所部及原浮梁守軍殘部,皆受蘇庭瞻轄管。
蘇庭瞻站在浮梁城頭,眺望四周。
在眉月之下,浮梁外圍的嶺山起伏,仿佛洶湧的波濤將浮梁城困於其中,也叫蘇庭瞻生於困守孤島的錯覺。
在月色之下,有數人在登城而來,甲片簇擊而響,仿佛江潮擊岸,為首的那名將領,髯須滿麵,一臉怒氣,正是最先從彭澤率部來援浮梁的東閩勇將韓立。
當初左翼兵馬從溧陽撤退時,給淮東軍主力咬住,為保存實力,左翼主帥鄭明經親率精銳斷後,韓立隨之而行。最後這支斷後精銳被困在固城湖東岸,主帥鄭明經也生死不明,僅有千餘人從淮東軍堅如鐵桶的包圍中廝殺突圍出來,韓立便是其中一人。
在奢飛虎喪命弋陽江畔、鄭明經生死不明之際,韓立已經是浙閩軍中屈指可數的勇將了。
韓立本已率部出了浮梁城往東追擊,硬是給蘇庭瞻派人攜奢文莊的令函給拉了回來,滿腹怨氣,怒氣衝衝的登上城頭來,質問道:“兵貴神速,淮東密間在祁門糾集烏合之眾,當以雷霆一擊而瓦解之,蘇將軍何故要拖延?”
“要單單是烏合之眾就好了!”蘇庭瞻對韓立的質疑也不介懷,隻是淡淡一笑,這些年來他在東線與淮東爭鬥,哪一裏淮東不會謀定而後動?
要單單是烏合之眾,那就好辦了。
當初天襖軍三十萬餘眾,給梁成衝兩萬精銳打得抱頭鼠竄;劉安兒率二十萬兵馬圍徐州城,嶽冷秋率長淮軍兩萬硬是支撐了半年還有餘力。在兵甲以及營伍的編組上,烏合之眾是遠遠不能跟精銳之師相比並論的。
要是聚集在祁門的這路兵馬,僅僅是烏合之眾,那真就是不足為憂的芥末之患,很可惜,事情絕不可能這麽簡單。
蘇庭瞻沒有費心思跟韓立多解釋什麽,立即將在浮梁的將領都召集起來議事。
浮梁守將田為業在突圍時,左肩中了一箭,但不大礙事,畢竟順利突圍逃了回來。
蘇庭瞻居中而坐,將田為業喚到跟前來,沉聲說道:“田校尉,你將城子嶺之戰的細情再跟我們說一遍,此敗錯不在你,你莫要有什麽隱瞞……”
“末將不敢有所隱瞞,之前所講,句句是實,要末將再講一遍,也是如此。”田為業說道。
“那你就再說一遍。”蘇庭瞻說道。
“二月十九日,在璜田的斥侯摸到窯賊與璜田顧家溝有勾結,末將即率部往顧家溝進剿,抓住窯賊的尾巴,從顧家溝一直追擊到城子嶺,未曾料到窯賊將城子嶺當成老巢,有所防備,一時給堵在穀外打不進去,末將即把穀口封住,安營紮寨,想要將窯賊困死,未曾想到敵兵會趁大霧天氣過來襲營,浮梁、祁門方麵在此之前也沒有半點警覺……”田為業說道。
蘇庭瞻看向韓立,問道:“韓副將,你覺得呢?”
韓立勇猛善戰,性子粗魯,但不意味著他就是一個莽夫,耐著性子聽敗軍之將田為業細說過城子嶺一戰的詳情,倒是聽出許多事情,說道:“淮東這千餘兵馬早就潛伏在浮梁境內,窯賊不過是其誘餌罷了,浮梁這邊沒有能及時覺察,實在該殺!”
田為業駭然色變,怕蘇庭瞻嘴裏再吐出一個“殺”字來,那城子嶺戰敗的黑鍋他就背定了。
“田校尉沒有覺察出窯賊是誘餌,那韓副將就認定祁門這支烏合之眾不是誘餌?”蘇庭瞻問道。
韓立沉下臉來,蘇庭瞻如此質問,叫他臉麵掛不住,但蘇庭瞻是大都督指定的主將,他怎麽也要忍耐住不翻臉,說道:“蘇將軍有話就明言,末將性子急,不會兜圈子!”
“黃副尉,你來說說敵兵奔襲浮梁城的情形。”蘇庭瞻點名要坐在田為業下首的一名瘦臉將領說道。
韓立也將瘦臉將領看去,笑罵道:“黃彪子,聽說你色膽包天,竟然敢勾搭大都督府裏的侍女,上次回江州,怎麽都沒有找見你的人,沒想到你給貶到浮梁來了……”
黃彪子咧了咧嘴,說道:“小翠可是大都督賞給我老黃暖腳的,隻是大都督吩咐不讓對外說,喜酒不便請大家喝,日後一定會補上,”見蘇庭瞻蹙著眉頭有不耐煩的神色,忙收住嘴不跟韓立敘舊,回蘇庭瞻的話,說道,“賊兵不多,千人規模,弓甲刀兵俱全,營伍整飭,奔到浮梁城下,見城門緊閉,未有任何攻城之舉動,即撤兵東去而奪祁門!老韓率部過來,我勸過老韓稍安勿躁,隻是老韓火爆脾氣,不肯聽我的……”
“聽你龜兒子的,黃花菜都涼了!”韓立罵道,腦子突然間給一個念頭“哢嚓”了一下,指著黃彪子,訝然問道,“黃彪子,你是大都督有意安排在浮梁的!”
黃彪子點點頭,說道:“不錯,老黃我的確是大都督部署在浮梁的一招暗棋。也不單老黃我一個人,麾下六百兒郎,明麵上都是從流民裏招募的新卒,實際上都是黃衫軍裏的老兄弟……”
蘇庭瞻這時候看向韓立,問道:“韓副將,你這時明白大都督的安排了吧?”
韓立蹙著眉頭,訝然問道:“田校尉所率去進剿窯賊的兵馬是餌?”
蘇庭瞻點點頭,說道:“不錯,大都督早就注意到贛東匪情的異常,但這些匪寇散於諸山之間,這時根本就騰不出手來逐一去進剿,也沒有那麽多的兵力分散駐守諸縣,隻能另出奇策。浮梁城由黃副尉守禦,隻要贛東匪兵聚集起來攻城,將他們牽製在浮梁城下進退不得,就不難圍而殲之,隻是淮東遠比我們想象中狡猾!”
“有什麽狡猾的?我看是淮東潛伏在贛東的兵力不足強攻浮梁城,才退而求其次去奪祁門的。”韓立說道,朝黃彪子瞪了一眼,“黃彪子你越打膽子越小,不敢賊兵放進來打,也應該咬住他們……”
“要照你說的辦,老黃的皮會給大都督剝掉,”黃彪子嘿然笑道,“我所接受的命令,就是不容浮梁有失,其他都是老韓與蘇將軍你們的事情!”
田為業自從曉得自己不過是誘餌之後,就沮喪的坐在一旁不吭聲。
蘇庭瞻說道:“淮東潛伏兵馬敢去城子嶺襲營,而不敢趁勢強奪僅有六百‘新卒’守禦的浮梁城,韓副將當真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嗎?”
韓立麵子上掛不住,嘴巴硬,但腦子不是真糊塗,他們玩計中計、餌中餌,保不定淮東潛伏在贛東的兵馬也玩這一套!要是淮東在贛東還另外暗藏一千精銳,他率部貿然去奪祁門,說不定會吃個大虧。
“那怎麽辦才好?”韓立說道,“祁門藏在黟山之中,控製昌水上遊,能西下浮梁,與山東麵的弋江南陵雖然隔山阻嶺,但相距不過三五十裏。這點距離,即使拿背簍子背,淮東也能將大量的兵甲弓矢運進來。拖上十天半個月,我們再想奪回祁門,那就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