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城當年先後遭流民軍兩番洗城,城池殘破,民壯或給脅裹從軍、從賊,或流落他鄉,城裏民眾十不存一。梁氏收複麟州後,雖往麟州新委了官吏,然而隻是想從麟州收刮,而絕無投入半分錢糧的心思。時至今日,征用來給林縛作行轅的縣衙官廳,也是瓦斷牆裂,衰敗不堪。

北風怒嚎,吹著屋頂的瓦片哢啦啦響——在麟州駐軍也是一時之計,行轅隻是新糊了窗紙,遮擋寒風。

林縛無意守麟州,自然不會花費氣力去整修屋舍,甚至還要在撤離之前,將麟州城徹底摧毀掉。

麟州離徐州不算遠,約三百裏路。在麟州的東麵,則是巨野澤、微山湖、獨山湖、昭陽湖、南陽湖等湖首尾相接,形成南接徐州的湖泊群。

浩浩蕩蕩的泗水河,也是從東北方向注入這個湖泊群,而徐州境內流出來,一直到泗陽,與淮河合流。而微山湖等湖泊郡的冰封期也就兩個月稍多一些。

從地理形勢上,淮泗第一道防線以徐州城為核心,北線延伸到麟州,沒有什麽合適的。

隻是淮東守住麟州,燕胡在河南、山東的兵馬欲走西線攻淮西、南陽等地,必然會顧慮南征兵馬的側翼受淮東的威脅而頹然放棄。也就是說,淮東守麟州,實際上相當於變相的替淮西董原、南陽梁成衝承擔了絕大多數的軍事壓力。

林縛不樂意替別人做嫁衣,他決定放棄麟州,甚至連魚台也不打算守,直接將外圍防線撤到沛縣一線,離徐州城也就百十裏距離。

實際上,做這樣的決定,淮東也是迫使多方麵的壓力。

要是將外圍防線設於鱗州,相對於沛縣,則向北延伸了兩百裏,需要在燕胡鐵蹄的威脅下,多修八九座城壘,才能將防線填實。修了城壘,自然也要多填進萬餘兵卒才能算事——一旦在北線牽製的兵力、資源太多,必然會削弱其他方麵的投入。

沛縣,與東畔廣戚縣夾微山湖而峙,可以為徐州外藩,而廣戚縣又將沂南、沂州等地屏護在內線,外圍防線撤到沛縣、廣戚一線,對淮東來說,是最經濟的。

林縛在官廳裏謀劃撤兵的事情,高宗庭與葉君安從外麵推門進來,帶進來一股子寒風,吹得案頭書函“嘩嘩”的響。

“奢家怕是要放棄富陽了。”高宗庭說道。

“嗯,”林縛將手裏的卷宗丟到一旁,要高宗庭、葉君安坐到前麵來,說道,“我們的緩兵之計沒有行通啊!”

燕胡沒有把握一下子將徐州拔除,就不會急於再往南打,主力收縮回濟南休整,不是什麽難以預料的事情。熬過這個冬季,淮泗一線的壓力就會減輕許多。

拖到時候長淮軍撤往淮西、填實淮西,廬州等地的兵馬就能活起來,就有可能從多方麵,將奢家憋死在浙西無法動彈。

緩兵之計不售,奢家這時候就下決心壯士斷腕,決然放棄富陽,將富陽數萬精銳悉數西調,從西線尋求突破,林縛及淮東還真不能奈其何。

奢家棄富陽而不棄東陽縣,淮東在浙東、浙南的兵力就給其東陽縣守軍牽製在原處無法動彈,倒是以孟義山為首的杭湖軍得以脫身。

奪回富陽之後,側翼不再受來自明州、會稽的威脅,杭湖軍隻需要部分兵力,就能將從桐廬進富陽、淳安進臨水的兩道狹窄口子堵實,兵力就顯然相當寬裕。

要是淮東在浙南、浙東的兵力能夠脫身,可以迅速組織起來,從海路進襲閩東沿海,甚至可以從平陽南下,攻打閩北霞浦,這樣就能牽製甚至打亂奢家的西進計劃。

但是能指望杭湖軍與淮東水營合作,走海路進襲閩東嗎?怕是等奢家大軍從信、撫湧入江西之後,江寧那邊才會姍姍而遲的做出調杭湖軍西進支援江西的決定,但是失了先機,時間上怎麽來得及?

“能不能先奪富陽?”葉君安問道。

林縛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兵馬不宜鋪得太散,富陽、臨水,還是讓給孟義山吧。這樣不僅蕭山可以減少些駐兵,第三水營也能從錢江撤出來。”

富陽是很誘人,要是孟義山意識不到奢家會徹底放棄富陽、臨水等地,淮東倒是有機會派兵先進駐占領。淮東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兵馬過於分散,給牽製在各個防線無法動彈,很多事情都失之被動,很難主動的去掌握戰機。

再者派兵先占了富陽,等於從杭州外圍挖走一大塊,與杭湖軍及吳黨也會生出許多齟齬來,算不是好事。

“奢家能下如此狠心,在西線大體能集結十萬精銳;這麽看來,贛州這次是在劫難逃了。”高宗庭說道。

奢家當年奪下浙郡,就先後攻下原隸屬江西的信州、撫州兩府,從中段插入江西。為利於防備,將江西分為贛州、江州兩製置使司分區防戍。

贛州製置使司實際包括從豫章(今南昌)往南、鄱陽湖上遊及贛江沿岸大部區域。

江州製置使司包括鄱陽湖下遊及江西沿江地區。

奢家在東線日益艱難,也沒有可能猝然攻下江寧,往西是擴大生存空間,占領江西中南部地區,先控製鄱陽湖及贛江上遊,無疑是奢家此時唯一能有的選擇。

“要是贛州能撐過兩個月,形勢就未必大壞。”葉君安說道。

“是啊,關鍵要看贛州那邊能不能撐過兩個月。”林縛感慨說道。

如今燕胡有數萬兵馬堆在壽張,無論是淮東軍還是長淮軍還是董原的淮西,要南撤,都不能倉促,要徐徐南退,不留半點破綻,不能給燕胡騎兵撲上來咬住。

河淮防線要穩住,要能從北線調兵支援南線,少說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再者也要確認燕胡在北線暫時不會形成威脅之後,才敢北兵南調增援。

這時候劉妙貞等將走進來,高宗庭、葉君安才依次在兩側坐下。

林縛與劉妙貞說道:“奢家很可能近幾天就會對江西用兵,也可能會斷然放棄富陽,淮東暫時是插不上手了。我會先回徐州去,能提前做些準備也是好的……你在麟州,不僅要防備壽張方向,也要防備梁氏有投敵的可能。待長淮、淮西諸軍皆撤,我在徐州為你接風洗塵。”

“妙貞謹遵大人所令。”劉妙貞俯身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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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富陽局勢變化,林縛沒有等到最後,而是讓劉妙貞率部在麟州殿後,他先撤往徐州。

林縛南返徐州沒兩日,就傳來奢飛熊將兵分作兩路,從婺源、信州上饒,沿婺江、信江西進的消息。

江西勢危,但對徐州的影響不大,徐州還沉浸在大捷的餘慶之中。

江寧對林縛及淮東諸將的封賞,也隨張玉伯從江寧述職返回而抵達徐州。

林縛受封彭城郡公,正二品四等爵,食邑兩千戶,實領;在淮東、浙東製置使外,再兼領徐州製置使。劉妙貞等將受封輕車都督等武銜。

劉安兒當年在接受招安之後,才給陳韓三誅殺。雖然此計出於嶽冷秋,但陳韓三叛反,江寧自然將一切的糊塗賬都算到陳韓三的頭上去,也正式追封劉安兒為鳳陽伯、濠州將軍,由其子襲其爵,食邑五百戶。

食邑分虛實,尋常封邑,隻是虛授,最終還是折算成食邑錢由受爵之人受領。

食邑五百戶,也就每年多領四五十兩銀子的食邑錢而已,誰每年還差幾十兩銀子?

林縛實領兩千戶,意味著劃為林縛領邑的兩千戶民,其稅權與地方官府脫離關係,林縛可以直接派收稅官過去。在稅權差不多等同於治權的當世,這兩千戶民也就成為林縛的家臣子民,意思大不一樣。

這也是浙南、會稽戰績壓著不賞,拖到徐州大捷,江寧無法拖延下去再不論功行賞,又怕一下子封國公,接下來就沒了封賞的餘地。

如今異姓封王者,唯有關中曹氏,曹義渠悍然出兵兩川,與公然叛反也無兩樣。江寧可不敢輕易將王爵封給林縛。

張玉伯也是有功之臣,數年來與陳韓三唇齒相伴,對牽製、限製陳韓三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關鍵時刻又與柳西林協同王府衛營守住楚王府,並順利奪城——說起來詐降誘敵之策,還是張玉伯最先提出。

張玉伯有功在身,拔擢升遷是應有之義,但最終促使張玉伯將回江寧出任工部侍郎的,是林縛正式舉薦劉妙貞兼知徐州。不僅張玉伯會離開徐州,楚王元翰成也將移藩別地。

一來元翰成與淮東始終有著疙瘩,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有根本性的變化;二來楚王府兩次差點毀於戰火,兩次差點給滅家亡族——林縛有意將徐州打造成純粹的軍鎮,又位於兩軍對岸的外圍、前沿,自然就不再適合做王藩封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