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芝虎率部於七月二十二日攻陷臨淄,縱兵大掠;臨淄城失陷的消息傳回崇州,已是七月二十九日。

林縛沒在江門滯留,馬不停蹄趕回崇城,當夜將留守崇州的官員將領召議事,趕著林夢得、周廣南剛從江寧回來,東衙內燈火徹夜通明。

夜裏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打在竹梢樹葉上,窸窸簌簌的響個不停,石階苔滑,顧盈袖撐著油紙傘,在女侍的陪同,趕到山北麓的別院裏。

顧君薰站在廊前,臉上神色複雜,夾雜著痛苦。

看到君薰如此,顧盈袖收起雨水直往下滴的雨傘,憐惜的攙住她的手;柳月兒與小蠻聽著聲音,從屋裏走出來,問顧盈袖:“東衙議事還要多久?”

“事情沒有消停,指不定要熬夜……”顧盈袖見君薰滿臉愁容,說道,“要不你直接去東衙,聽他們怎麽議事?總好過在這裏擔心強?”

顧君薰搖了搖頭,說道:“相公他曆經千辛萬苦,才有今日,我不該讓他為難,隻是又忍不住替青州擔心——我娘親隨我爹爹流放邊地十載才回,吃盡人間苦楚,我嫂嫂生子剛滿周歲。陽信許是救不及了,但我想著將娘親跟嫂嫂跟繈褓之中的孩子從青州接出來,或許還趕得及!”

“單人單騎,快馬加鞭趕去青州也要七八天時間,派三五百兵馬過去,速度更慢,”顧盈袖說道,“眼下隻能耐心等著——臨淄失守了,青州在東麵,總歸能有些防備,不會給賊虜輕易得手……”

“相公或許已有安排,要不是將宋姑娘找來問問?”柳月兒說道。

“也對,總比坐在這裏幹等強。”小蠻說道。

她們一幹女眷去東衙,有婦人幹政之嫌,影響不好,但是宋佳常年跟在林縛身邊,她對淮東的軍政事務安排最是清楚。

將宋佳單獨喊到別院來問話,也好過她們跟沒頭蒼蠅似的在這裏亂猜。

臨淄失陷,陽信退路給斷,已然是九死一生——不管怎麽說,顧悟塵、顧嗣元都是她的父兄,如今給困在陽信,危在旦夕,叫顧君薰如何不擔心、不牽掛?

聽著柳月兒、小蠻提議將宋佳喊過來,顧君薰又是猶豫,怕宋佳有事給耽擱在東衙,她派人去喊,會有驚擾——正猶豫著,卷兒卻從外院走進來,說道:“宋典書過來了……”

“大人召集諸官將議事,不曉得幾時能歇下來,特地讓我過來給……”宋佳走進垂花廳,看著廊簷前站在的幾位夫人,稍稍停頓了一下,眼睛在顧盈袖臉上的多看了一瞬,說道,“讓我過來給三位夫人言語一聲……”

顧君薰猶豫的看了顧盈袖一聲,不曉得要不要將宋佳留下來問話,顧盈袖說道:“宋姑娘,你時常跟在十七身邊,淮東這邊到底對青州有沒有一些應對的手段?”

“淮東兵馬主力都給陷在南麵,要率大軍去援青州,是沒有可能了,”宋佳撐著紅綢傘,站在不斷往下滴外的庭樹之下,回應顧盈袖的問話,說道,“倒也不是一點應對的手段都沒有,但能不能用得上,還很難說……”

“還是到屋裏來說話吧,雨水都把衣衫濺濕了……”柳月兒輕喊道,讓宋佳到廊簷下來避雨。

宋佳與林縛的關係,這內宅裏的人是心知肚明——這本來也沒有什麽,宋佳這麽一個佳人,沒名沒份的跟了林縛,一般說來處境還要讓人覺得可憐。但實際上宋佳擔任女官不說,還能夠長期跟隨林縛在外,再大度的女人,心裏也會有意見,對宋佳也會有敵意,態度也就冷淡。

無論是顧君薰還是顧盈袖,都下意識的讓宋佳站在庭院裏問話;也唯有柳月兒性子最溫和,想到要宋佳進屋裏說話。

“軍司往青州派了不少人手,吳將軍實際從五月之後,就去了北麵,但派去的人手再多,麵對燕虜進入青州的十數萬兵,也難有什麽大作為,”宋佳將傘歇下來,交給左蘭拿著,跟著走進屋裏,坐下來說道,“臨淄失守,陽信往南的退路就給斷了,不過叛將袁立山對陽信采取的還是圍三厥一之策,在陽信東麵還沒有徹底的圍實——軍司沒有能力組織兵馬登陸支援,倘若陽信能沿朱龍河突圍,津衛島方麵還組織一些海船趕到朱龍河入海口進行接應。但實際上,虜兵打開缺口,也是誘陽信守軍出逃而利於野戰殲滅,也很可能在從陽信到朱龍河的途中藏有伏兵。最終能突圍多少人出來,實難預料!再者顧大人在陽信會做什麽打算,也不是我們這邊所能掌握……”

這涉及到顧悟塵、顧嗣元有沒有可能降敵的問題,宋佳說得隱晦,顧君薰冰雪聰明,瞬時便想明白過來,臉色煞白,隻是搖頭說道:“我爹爹流放邊地十載,含辛茹苦,能有一線脫困的機會,一定不會放棄的……”

顧盈袖接過話頭,問宋佳:“除了陽信那邊外,青州大多數城池,都防禦空虛,很難守住,十七有什麽安排沒有?”想著叔叔跟堂弟在陽信凶多吉少,但怎麽也要將嬸嬸跟嗣元的妻兒接出來,也算是給顧家留個根。

“臨淄失守之後,要是登州鎮不派兵進來,青州諸縣的守軍總數加起來也就數千人的樣子,”宋佳說道,“賊虜隻要派出少量騎兵往深入滲透,從青州沿膠萊河南撤的道路就會凶險——眼下隻能往沂山撤,楚將軍從陽信南下投淮東,但沒有停留,六月初在昌國跟大人見過麵,就又回北麵去了。要是老夫人願意往沂山撤,沂山會有接應,隻要進了沂山,再到淮東也就簡單一些……”

聽著宋佳介紹,顧盈袖明白過來,青州的局麵是徹底的垮了,淮東的布置,能接應一部分人逃出來,但還要顧家願意配合才成——要是顧家人念著之前的怨恨,在最後關頭仍一意孤行,不與淮東配合著行事,情勢將更危險。

但是對淮東來說,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顧盈袖心裏想,也許這樣,能讓君薰心裏好受一些,畢竟不是坐在這邊旁觀顧家人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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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回到東衙,當即就決定將軍情司分設南北兩司,以專門應對南線及北線的軍事情報搜集及分析,分由吳齊與高宗庭兼領。

淮東打算利用沂山接收從山東北部地區撤出的軍民,為免給別人喧賓奪主,需要派一名高級別的將領在沂山坐鎮——而吳齊也習慣潛入敵後工作,故而北司另設副統製主持日常事務。

現在還不知道青州府諸縣的情況,但林縛回到東衙後,就要秦承祖當即再從各部及戰訓學堂抽調兩百名武官,緊急潛入沂山,以應對在山東北部局麵崩潰之後軍民大舉逃入沂山的混亂局麵。

尋常公廳除主位外,都是兩側貼牆壁一長溜椅子,林縛在東衙日常處置公務的偏廳,已經采用圓桌議事方式,林縛與秦承祖、林夢得、高宗庭、葉君安、孫敬軒、孫敬堂等人圍桌而坐。

“要不要將津海軍調上去?”林縛問道,即使再抽四十營輜兵裝備兵甲,要形成戰力,也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他手頭就隻剩下津海營三旅甲卒能夠調用。

北麵雖然才傳來臨淄失守的消息,但整個青州以及東麵的登州,兵力都極有限,梁氏父子在西麵會有什麽反應,也實難預料——青州境內一片混亂,這也忍礙了情報的搜集跟傳遞,進一步更詳細的情報,還要過段時間才會傳回來,但山東北部形勢崩塌,已經是拿肉眼都能看到的事情。

為了能快速打破南線的韁局,林縛考慮是不是將最後這點預備兵力都投進去。

秦承祖、林夢得、高宗庭等人對望了一眼,最終還是林夢得開腔說道:“我與周廣南這次去江寧,淮東在市井街巷之間的聲望大增,但市井聲望越是彰顯,在廟堂之上也越受猜忌——對淮東最具威脅的,除了奢家跟胡虜外,不能輕視江寧了……”

與顧家矛盾再深,彼此還是有底線的,顧悟塵在江寧時,還掌握著江寧水營,故而不需要在崇州留多少衛戍兵力——此時非彼時,照常理,江寧要維持南北防線離不開淮東,但有史以來,自毀長城者數不勝數,淮東在崇州不能沒有衛戍兵力,這差不多是林夢得等人所形成的共識。

再說了,不管情勢有多危急,僅可能掌握一部分預備兵力,是最基本的軍事原則。

林縛輕歎了一口氣,也曉得還不是將最後一點預備兵力用出去的時機——也隻能看南北兩線形勢發展再作打算了。

這會兒侍衛進來稟報:“永昌侯爺投來帖子,要見大人……”

林縛接過拜帖,丟到桌上,看向兩邊諸人,說道:“元歸政這時候來崇州做什麽?”

“或許他早就來了崇州,隻是臨淄失陷的消息,才迫使他現身與淮東接觸……”高宗庭猜測到。

崇州畢竟還屬朝廷治地,林縛既然限製民眾進出崇州的心思,也沒有這個精力,梁太後及海陵王元鑒武那邊,林縛也僅僅是派兵守衛王府,沒有軟禁跟監視的心思,也沒有這個必要——江寧七月上旬就議論起請太後還朝的事情,元歸政悄然進入崇州,也不是那麽令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