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與周普套了馬跟著楊釋前往顧府。

與前些日子來相比,顧家前院門房裏多了幾名穿兵服的帶刀護衛,楊釋喚來領頭的小校,跟他說道:“這是林舉人……”介紹一下,沒有多說什麽,就領著林縛往宅子裏走,周普牽著馬在前院等候。

楊釋半道逮了個婆子問知顧悟塵人在謹園,便帶著林縛往後宅方向走,林縛才知道謹園是顧家後宅的那座小花園,顧悟塵給起了個雅致的名字。林縛從月門進謹園,幾株臘梅橫在眼前,聽見後麵喚:“爹,你要看的書,我拿來還你……”

林縛奇怪的站住腳回頭望了一眼,卻見顧君薰提著襦裙一角、露出裙下的繡鞋、花襖褲,歡快的奔跑過來,另一隻手臂彎裏還捧著幾本書。

顧君薰看見林縛轉回頭來,才發現喊錯了人,小臉臊得通紅,沒有臉跟林縛打招呼,低下頭要搶到林縛前頭往園子,腳下給門階絆了一下,差點摔倒,書丟了一地,她好不容易扶樹椏站住,更是尷尬窘迫得不敢看林縛,臉紅得要滴出血來,耳根都是嬌豔的酡紅,她看著書就在林縛的腳下,看著林縛彎腰去撿書,她就沒有好意思湊過去撿,隻鼓足勇氣細聲說道:“這些書是我爹要看的……”扭頭跑出了園子。

林縛啞然失笑,他在千年之後從來沒有遇到這麽易害羞的女孩子,將幾本書撿起來,卻是《武學七經注》。這倒不是指寫拳腳技擊之術的著作,而前人兵法著作的合輯,本朝開國名將蘇晉書整理加以注疏,可以說是當代軍事著作的集大成者。這套書,民間書坊書肆禁印禁售,林縛想高價求一套而不得,不過顧府有這種書也不奇怪,顧悟塵十年流放軍中,對軍事兵法有興趣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想到顧君薰沒事會從他父親那裏借這套書看,難不成這麽害羞的女孩子還夢想著當個女將軍不成?

楊釋從林縛手裏接過書,說道:“小姐真是不看人就亂喊……”比起往日,言語間對林縛客氣不少。

林縛笑了笑,看著厚厚幾本《武學七經注》心裏倒有所觸動,跟著楊釋往園子裏走。

謹園角上有座暖閣,顧悟塵與其子顧嗣元正坐在裏麵用餐,顧悟塵看見林縛過來,招呼道:“來,來,來,沒用早飯就坐下來喝碗粥……”

林縛也不生分,坐下來讓邊上侍候的婆子幫忙盛了碗粟米粥吃起來。

“嗣元說你昨夜在藩樓請江寧兵馬司的張玉伯吃酒?”顧悟塵問道。

“嗯,”林縛猜到顧悟塵一早喊自己過來多半是為這事,心想顧嗣元不說,顧悟塵也會從其他人嘴裏聽到這事,他說道,“張玉伯在擔任江寧府兵馬司左司寇參軍之前,曾在按察使司任過三年的知事,林縛怕跟隨大人去按察使司不知道規矩,才約張玉伯出來見麵。另外,東陽鄉黨,林縛對張玉伯印象頗深,集雲社要在江寧立足,也希望能多借助張玉伯……昨天相見甚歡,離開藩樓後,還與張玉伯找了一家深巷子酒店,聽說那家酒店的羊瞼子肉是一絕,昨天卻是沒有吃到,不過悶燒羊肉卻是不錯,何時大人有閑暇,林縛請大人過去喝酒吃羊肉。”藩樓的事情自沒有必要再說,將與張玉伯的事情略說一下。

“……”顧悟塵剛才有些擔心,聽林縛這麽說,就笑了起來,說道,“好啊,這天氣吃羊肉驅寒最是合適,你們下回再去,記得喊我。”

顧嗣元坐在一旁見林縛輕描淡寫的硬是不提他昨夜在藩樓威脅藩樓少主惹事生非,便說道:“沒想到你倒有這閑情,我昨夜回來跟父親說過,父親還讓楊叔帶著人去東華門街出去找你……”

林縛放下碗筷,朝顧悟塵說道:“大人如此關懷,林縛無以為報。”站起來要作揖行禮。

“坐下吧,是我多慮了……”顧悟塵說道,讓林縛坐下繼續喝粥,便揭過此事不提。

顧嗣元心裏鬱悶,心想父親大清早將林縛喊來,不是要警告林縛日後在江寧莫要太囂張跋扈嗎?畢竟從昨天在藩樓聽來的議論來看,此刻在江寧林縛身上已經打上了顧家的標簽。

顧嗣元悶頭吃過早飯,他是國子學生,隨顧悟塵到江寧後,就轉入江寧國子學,來年參加國子大考成績獲優等之後,才能到衙門見事候補官缺,這時候還是要老老實實去國子學接受授業。

“我吃完先走了。”顧嗣元放下碗筷,準備起身離開。

“初到江寧,我看你還是多將心思放在溫書上。”顧悟塵吩咐了顧嗣元一聲就讓他離開,過了一會兒,才跟林縛說道,“還是楊樸昨夜回來告訴我,才知道嗣元昨夜是給元錦生領著去藩樓跟藩樓少主還有王府尹的公子見麵,這孩子終是還不能替我分憂……”

“大人過於擔心了,少君聰穎過人,做事也有分寸,是林縛所不及的。”林縛說道。

“你不要說替他說好話,”顧悟塵說道,“藩樓與永昌侯府關係不同一般,你昨夜之前就有聽說過吧?”

“嗯,”林縛點點頭,“想著以後跟藩家總不會是一路人,實在沒有必要忍氣吞聲、委曲求全,沒想到讓大人操心了……”

林縛心想顧悟塵作為楚黨新貴到江寧來擔任按察副使,總不會單純是為了當官發財,跟江寧地頭的原有勢力不可能一直相安無事,那些個將顧悟塵送到江東按察副使位子上的楚黨官員也不會希望看到顧悟塵到江寧來跟江寧地頭蛇們和睦相處。但是,顧悟塵有顧悟塵的難處,首先楚黨在朝中還沒有完全得勢,另一個就是江寧高官顯爵遍地,便是江寧府尹也是堂堂的正三品大員,顧悟塵才四品官位很難鎮住局勢。

顧悟塵處於兩難之間,他要在江寧站穩腳跟就要江寧地頭蛇們表麵上維持一團和氣,不能一下子就將關係搞韁,要有足夠的時間容他在江寧拉幫結派,形成顧悟塵他自己的勢力圈子,但是他也要露出點獠牙讓遠在京城的楚黨官員看到他不會跟江寧地頭蛇妥協的姿態。

偏偏顧嗣元作為顧悟塵的兒子不明白這些道理。

至於藩樓與永昌候府有什麽勾當,永昌侯府非要藏在暗中扶持藩家有什麽用心,這個問題這時候真的不能去深究。

顧悟塵眼睛看著鑲銀的筷子尖,心想林縛除了書文不佳外,其他地方無一處不讓人滿意。若他昨天在藩樓跟藩樓少主起衝突隻是一時義憤熱血衝頭,那真的沒有什麽,隻不過是一個莽青年罷了,難得是他完完全全的認得清形勢,心機沉勇也絲毫不比他人差。

顧悟塵倒是不忌諱年輕人比他更出色、更有心機,他要想掌握江寧的局勢,靠那些庸才是成不了氣候的,顧悟塵對林縛這段時間來的表現相當的滿意,多重關係也讓他願意將林縛當成自己人看待。顧悟塵心裏想:江寧乃是大越朝的留京南都,除了正常的塘報體係傳遞軍民情況外,中樞必要有另一隻眼睛盯著江寧,隻怕昨夜在藩樓發生的一切都已經給人寫成文書在發往京師的途中了,他也應該更明確的讓留在京師盯著江寧看的楚黨同僚知道:林縛是他的人。

就算是在江寧這邊,也要讓那些地頭蛇們知道,我顧悟塵並不是好啃的骨頭,想到這裏,顧悟塵側臉看林縛,問道:“前些日子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好沒有?”

“嗯,一直都在有考慮,考慮如何才能更用心的替大人效力,”林縛在考慮如何才能說服顧悟塵同意他去江島大牢當一名牢頭,說道,“林縛鬥膽猜測大人到江寧有清揚吏治、整肅武備的宏願偉誌……”

“嗯……”顧悟塵不置可否的輕輕哼了聲,示意林縛繼續說下去。

“吏治之事,林縛些微功名,難擠入清流之列,怕是幫不了大人多少忙;林縛今秋在白沙縣裏遇匪,算是人生一大劫,從此對這江水上的匪盜痛恨有加;說實話,林縛心裏也怨地方武備弛怠致使匪盜如此囂張,恨不能提槍縱馬蕩寇舒誌。林縛不敢奢望平生能官轄兵備、監軍僉事;初到江寧時,途經金川河口看到按察使司的江島大牢,看著江島形勢,林縛竟生出一些妄想:江島大牢正當的朝天蕩百裏方圓,素來是江寧藏匪納寇之地,林縛願領大牢司獄及守島典尉,庇護大牢周全,也叫江洋湖寇休想從金川河口滋擾江寧地方……也叫那熊熊一窩的三萬江寧守備大軍看著,三五百精銳如何拒匪於境外!”

站在一旁的楊釋聽林縛如此說,眉頭挑了挑,心裏多有不屑,他與父親跟隨顧悟塵流軍十載,從小在軍營中長大,對軍事有些認識,卻不認為林縛這麽一個自以為看過幾頁兵書的儒生知道什麽是軍事。

顧悟塵興致卻很大,說道:“來,來,來,我們就算是紙上談兵,你說說看,要如何隻憑借三五百精銳就守住江島大牢,還能阻止江匪從金川河口滋擾江寧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