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下旬,難有大戰,林縛整個心思都用來調整浙東防務部署上。

淮東軍在南線雖有八萬多兵馬,但以明州為重心,浙東防線分為相對獨立的三段:

一以甌海為中心,在永嘉、甌海、平陽、回浦諸縣都有駐兵防守的需要;一以嵊州為中心,在天台山北麓及落鶴山西北麓防寨,駐以精銳,對浙閩軍在東陽的駐軍進行軍事對峙;一以蕭山為重,在山陰、會稽、蕭山都要駐兵的需要,甚至還要兼顧到受浙閩軍駐富陽兵馬威脅的杭湖地區。

崇城步營、長山營及浙東行營約六萬步卒以及靖海第三水營萬餘水軍,近七萬兵力被迫分散在這三段防線上,甚至在明州府城除了周邊地區有兩萬輜兵跟五營浙東行營軍,傅青河手裏也沒有更多的預備兵力了。

不但步卒主力深陷浙東防線,便是水營主力也無法從南線抽身而出。

林縛之所以敢將步營主力相對分散的部署在三段防線上,就是依靠水營走海路及錢江水道所提供的高速機動性。

浙閩軍集結兵力攻打一麵,淮東軍都能通過水營戰船,迅速的進行兵力調節。

雖然防線最南端平陽繞到最西北端的蕭山有千餘裏之遙,但通過水營戰船聯絡,最短能在兩三天時間之內相互援應,故而減少給浙閩軍分而擊之的危險。

自然就造成林縛輕易不敢將水營主力調出南線。

此外,除了要確保夷洲萬無一失外,還要保持通過海路對泉州、揭陽甚至廣南郡進行持續的襲擾。

夷洲已經不僅僅是淮東襲擾東閩南部地區及廣南郡的中轉基地,從去年年底,林縛就正式決定大規模開發夷洲島。

早期的遷民數量有限,但自開辟浙南戰場以來,累計俘獲的浙閩軍戰俘達以及江淮地區重罪流囚,約一萬四千餘人——林縛將這部分人都交給孫尚望,以補充開墾夷洲島人力的不足。

同時,林縛也正敦促江寧同意將牢城遷往夷洲島,以牢城所聚集的流囚去促進夷洲島的開發。

淮東在夷洲投入這麽多的人力跟物資,自然不容有失,但島上守戍兵力很有限,才三營步卒,眼前主要依賴水營戰船封鎖夷洲海峽,趙青山率靖海第一水營主力,幾乎常年就駐紮在夷洲島。

淮東在短短兩三年時間裏,從萬餘精兵擴張到十萬大軍,臨到頭來,除了崇州還剩津海營最後一支不足萬人的預備精銳戰力外,一時間在兵力上竟也十分的捉襟見肘。

唯一能讓人鬆口氣的,浙南大捷及老塘浦大捷,除了前後殲滅浙閩軍兩萬七千餘兵馬(包括流放夷洲島六千餘人,收編地方鄉兵七千餘人)外,還繳獲兵甲近十萬件,含鎧甲一萬兩餘套,弓弩九千餘具。

除浙東行營軍擴編所用外,還節餘鎧甲六千餘套、弓弩四千餘具,以五成披甲率計算,還足以再裝備二十營甲卒出來。

打仗從來都是此漲彼消之事,浙閩軍折損的兵力咬一咬能補上,但折損的兵甲,卻要花好幾年的時間才能補上。

奢家在建安和議之後,近十萬老卒解甲歸田,兵甲入庫,兵力雖然一度給壓縮到不足兩萬人,但軍事潛力還在那裏,沒有給削弱——恰恰是奢家再舉叛旗以來,浙閩軍兵力總數迅速擴充到二十萬之巨,兵馬總數遠遠超過之前儲備兵甲的供應,平均戰力就有滑坡的趨勢。

淮東軍械監為了達到年裝備二十營甲卒的兵甲軍械製造能力,雇用工匠總數超過三萬人——這還是淮東深入推廣工場製度、大幅提高效率之後達到的製造水平,奢家近兩年財力幾乎給拖垮,甚至都無法維持淮東一半水平的兵甲製造能力。

也就意味著,浙閩軍這次損失的兵甲,若不能從其他地方繳獲,僅靠自造,少說要花上六七年的時間才能補足。

強者愈強、弱者愈弱,跟燕胡從邊軍手裏繳獲大量兵甲一樣,淮東在兵甲供應上也要寬裕得多。

這次繳獲節餘,加上軍械監大半年時間來的儲存,淮東還能裝備三十營到四十營甲卒出來。

不過,林縛不得不考慮淮東此時所麵臨的財政壓力。

林縛跟林夢得要追加一百萬兩銀子的軍費預費,林夢得等人已經急得直跳腳;要是這時候再提出裝備四十營甲卒,林縛就怕林夢得摞挑子不幹了。

四十營兵馬維持工輜營編製,能積極參與地方水利、墾荒、築路等工造事務,除了能幫助地方恢複生產之外,工輜營近一半費用也可以直接列入地方財政支出。

即使投入很大,但收益也不小,特別是林縛在淮東大規模興修水利以來,地方受益極大。不僅將大量荒地改造成的糧田外,原有的田地抗旱抗澇能力大增,糧食持續豐產。

要不是淮東軍兵力及崇州、鶴城、觀音灘等地的食糧工坊戶數量激贈,淮東的糧價將會低周邊地區一大截。

正是由於淮東軍正卒及輜兵總數超過二十萬,而淮東範圍之內,不事農耕的工坊戶連年激增,總數達到十一萬戶之巨——這部分人口,除了淮東每年從海東運入八十萬石米糧,吃糧問題主要還是依靠淮東自產米糧,就可以知道淮東如今的糧食總產量,已遠非四五年前、林縛未入主淮東之前能比。

這其中最成功的經驗,就是淮東長期維持大規模的工輜營編製。

一旦將四十營兵馬從輜兵裝備起來,編為戰卒,不僅這部分人不能再為地方事務做貢耐,還要額外多開銷大量的軍資,無疑也會讓這時有些捉襟見肘的淮東財政雪上加霜。

林縛也隻能咬牙看看,熬到秋冬時節,情況能否有些改觀,就算現在柳葉飛與登州鎮投降燕胡,也無法從南線將靖海第一水營、第二水營主力抽出來,去將登州鎮駐營及造船修船基地摧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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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永興帝與諸相終於就淮西防務商議出一致意見,不設單獨製置使,另設禦前濠壽軍,由董原擔任禦前濠壽軍都統製,從禦營軍調兩萬兵馬歸董原統領,進駐濠州、壽州,並節製渦陽、廬州、東陽諸軍。

江寧不再放手讓董原去經營地方,在濠壽軍之上加“禦前”二字,意圖是想實行“戰時兵馬受將帥節製,戰事息罷、將帥將兵權交還朝廷”的軍製。

七月流火,進入下旬之後,天氣便不像酷夏那麽難捱,東海上的風浪也趨於平靜,為能盡快返回崇州,林縛選擇坐船走海路。

在此之前,從五月下旬到七月下旬,從麂山島到長山島縱深近千裏海域掃過的颶風多達五次。淮東所轄區域,昌國島六月下旬受風災侵害最嚴重,好在救災及時,除十九人給塌房壓死或失蹤外,其他損失都減到最少。

到七月下旬,東海風暴季還不能說完全過去,但給颶風掃過的機率大為降低就是。而小公主級超大型海船的抵抗風暴能力,也非普通海船能及,隻要不倒黴到正好給颶風中心風帶掃中,一般情況下,甚至能抗住兩丈高的巨浪。

船入江口,從揚子江上遊泄下來的洪峰,到江寧之後,江岸陡然變成數十裏甚至近百裏寬,洪水沒有兩岸的束約,就失去威勢,隻是將江水攪得渾濁,還飄著大量從上遊衝來的雜物。

最先進入視野的是江門,也是淮東依造江寧守戍墩台建造出來的一座城寨。

牢城除早期往觀音灘投入一部分人之外,後期就主要在江門。

大批流囚給解押來江門,除部分人給用於開墾種植外,更多的是建造各種工場作坊安置。在觀音灘給船場、軍械監的工場擠滿之後,江門、鶴城與崇州東門郊外,實際成為民用工場的聚結地。

江門除大量的流囚外,工坊戶也超過一萬,城市率甚至要超過丹陽、會稽、明州等大城。

江門目前隸屬鶴城,但就工坊戶規模來說,江門就已經邁入大縣的行列。

林縛本有意在江門落腳,住一晚上再回崇城去,船剛靠岸,從崇城馳出的驛騎就追到江門來,帶來兩條壞消息:

一是年後才受封川東製置使的秦宗源在德陽給曹義渠擊敗,率部降曹家,給曹家封為川東製置使,繼續率部攻打盤踞在川東的流民軍。

二是陳芝虎於七月中旬率部甩陽信,橫渡小清河,先擊潰守小清河的青州軍一部,進而奔襲臨淄——由於青州軍主力給困在陽信,臨淄守軍不足千人,梁家援兵又遠,陳芝虎率部萬餘精銳強攻臨淄,三日即告奪城,奪城後又縱兵在臨淄大掠三日。

“川東也許算不上是壞消息,”高宗庭摸著嘴唇上的短髭,說道,“秦宗源與龔玉裁在川東打了三四年,未能分出勝利,卻將天府之地的川東諸縣,打得糜爛。此時的川東、川西,都給曹家得去,若不經整頓,都不足以製霸天下。不過讓曹家及早拿下川東,有利於曹家兵馬主力及時北還,去防備燕胡……”

都關中而王天下,那是秦漢時期的事情。

近五六百年來,關中的水利頻遭天災人禍破壞嚴重。連年大旱,已成邊陲苦地。

大越之前,陳、燕兩朝,都不再都關中,除了西邊麵臨異族的威脅之外,最主要的,是關中地產不足以養王都,而黃河從潼關而上的水道又過於險窄,不利從外地輸入漕糧。

曹義渠在有割據的心思之後,在關中興修水利,坐關中而謀兩川。其謀略是不錯,但仍缺乏足夠的時間——首先是曹家在關中興修水利,是邊角修複,改變不了關中連年大旱的大局麵,再者就是流民軍大規模進入兩川,有天府之國之稱的川東已經給打殘,曹家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經營川東,就要麵臨東北方向燕胡步騎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