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唯七月,世人翹首而盼的會稽大戰終究沒能爆發……

七月初七為乞巧節,林縛站在會稽城頭,偵騎四出,帶回奢飛熊率部正大舉從蕭山撤出的消息……

“敵軍正從芝塘撤出,我前軍已經進入芝塘,接管防寨,並無異常。唐副指揮使已經向蕭山境內派出大批偵騎,主力何時入境,還待大人批示?”唐複觀率前鋒精銳已經向往蕭山境內壓去,接管芝塘後,派人回來向林縛請示下一步的動作。

芝塘是鏡湖水源之一,位於大香山北麓,是會稽縣西北方向進入蕭山的關津之地,浙閩軍放棄芝塘,意味著奢飛熊放棄蕭山是實,非疑兵之計。

“著唐複觀多派小股精銳,深入滲透偵察,主力駐守芝塘,靜觀其變,要防備敵人打回馬槍……”林縛大聲訓令,聽著傳令兵複述他的口令無誤,揮手讓他離去,奔赴芝塘向唐複觀傳令去。

“這一戰終是沒有能打成,”高宗庭輕輕一歎,說道,“奢家這是要將決一勝負的時機拖到燕胡突破河淮防線之後啊!”

林縛頗為遺憾的長吐了一口氣,他當然希望能一戰徹底決定南線形勢,好從南線抽出兵馬補入淮泗,以迎接燕胡步騎將如驚濤駭浪般的衝擊,但不可能每樁事都恰到好處的如意——奢家寧可在失去會稽後,再放棄蕭山、山陰,也要避免跟淮東軍近距離消耗,林縛便有渾身解數,也無計可施。

“宗庭,以你對浙閩諸人的熟悉,浙閩軍能斷腕放棄蕭山、山陰,會不會是奢文莊已經直接幹涉這邊的戰事?”傅青河問高宗庭。

雖說山陰守軍還沒有動靜,但很明顯,奢飛熊在北麵棄守蕭山之後,浙閩軍是無法獨守跟會稽縣隻隔鏡湖的山陰縣的。

要麽皆守,要麽皆守。以之前奢家兄弟往山陰、蕭山集結兵力的氣勢,很難想象他們能如此果斷的放棄山陰、蕭山。

“說不定奢文莊已然藏身山陰或蕭山,在幕後主持這一切!”高宗庭的猜測比傅青河更直接一些,說道,“以退為進,是他慣用的伎倆!”

林縛蹙著眉頭,說道:“這是頭老狐狸啊!”他能料到浙閩軍不敢強攻奪回會稽,但他沒有想到浙閩軍會如此果斷的放棄山陰、蕭山兩地……

山陰、蕭山與會稽地勢相接,是給會稽山、浦陽江、錢江、曹娥江等山水包圍當中相對完整的平原地形——浙閩軍若要守山陰、蕭山,其防禦營寨必然與淮東犬牙相錯。

如此防禦狀態,對敵我雙方都極為吃力。

林縛也是想淮東咬緊牙關,能用這麽一個對雙方都不利防守的滯形,迅速的榨幹奢家在浙郡的軍事潛力,以便入冬之後,淮東能從南線抽出一部分兵力出來支援淮泗。

浙閩軍如此果斷的放棄山陰、蕭山,令林縛的如意算盤落到空處。

浙閩軍既然棄山陰、蕭山而走,淮東軍就不能不接管,不然就會寒了地方勢力的心,但淮東軍在收複山陰、蕭山兩縣,防線會給拉得更長,兵力會給攤薄。

“奢文莊算盤再精,以退為進,想將我軍主力拖陷在浙東抽不出去,最終在燕胡騎兵捅破河淮防線直接威脅淮東腹地時,我軍主力又不得不北上增援,浙閩軍則能撈到打反擊的機會,”高宗庭笑道,“但他算得再精,也沒有想到淮東在過去一年多時間裏,對淮陽軍鎮已經投入那麽多資源……”

淮陽鎮已經得到極大的加強,三萬戰卒,四萬輜兵部署在淮泗防線上——至少能保證河淮防線崩潰之後,燕胡步騎沒有連續捅破淮泗防線的可能,就能為淮東多爭取出一年的時間。這就使得奢家的以退為進之計,至少在東線不會成功。

“唉,我們還是先保住東線吧,能將禍水西進,那是最好。”林縛苦笑道。

奢家在浙閩各地還有總數十七八萬的兵馬,雖困於資源匱乏,時間拖越久,會越疲弱,但必有垂死掙紮一戰,且必然慘烈——林縛也不想由淮東軍來挨奢家的垂死一擊。

隻要能保證東線防事不出沘漏,就能迫使奢家從西線尋找機會——林縛打的是這個主意。

“南麵,奢家應該會全線退守諸暨,”高宗庭頂著風,讓侍衛將地圖攤在垛牆上,“我們不管花多大代價,至少要控製住漓渚,不然山陰的防守形勢就太難看了……”

諸暨背依東陽縣,東側是會稽山、西側是龍門山,是地形相對狹長的浦陽江河穀盆地,浦陽江穿境而去,易守難攻。

諸暨與浙閩軍在東線的防守重心東陽縣僅相距百裏,河穀盆地地形,又使得諸暨、浦江、東陽三縣之間道路開闊,大部分地區還有水路相通,彼此間援應迅速,造成淮東軍在嵊州、山陰外圍等地若不占據絕對的兵力優勢,很難去獨攻一地。

而浙閩軍退守諸暨,對山陰、會稽、蕭山三縣都有居高臨下之用兵之勢。

浙閩軍收縮防線,能節約大量的開銷,淮東軍貌似多得兩地,但防線拉長,地勢上又處於劣勢,將有大量兵力給陷在會稽,抽不出去。

高宗庭在地圖上所指出的漓渚,是鏡湖之湖,位於山陰縣西南的丘陵之間,也是諸暨進入山陰的一處關津要隘。淮東軍若能奪得漓渚,防守山陰諸縣的形勢才會稍微好看一些。

林縛對會稽周圍的地圖已經研究了透徹,不用看到地圖就曉得高宗庭所指是何處,他低頭看著腳下所鋪的城磚牆,說道:“要是可以,我寧可將蕭山還給杭州……”

奢飛熊率部退出蕭山,西還富陽,富陽與蕭山之間有龍門山嶺相隔,依舊造成淮東軍從蕭山出兵打富陽難,而浙閩軍從富陽出兵打蕭山易的形勢——蕭山舊屬杭州府,將蕭山還給杭州府,就是指望由杭湖軍來獨自抵擋集結在富陽等地的浙閩軍。

“怕是孟義山、孟心史沒有膽子接受啊!”傅青河說道,“奢飛熊撤到富陽去,富陽、臨水的兵馬就將多達六萬。他們即使要將蕭山攬過去,你真能放心?”

林縛長歎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東線我還就怕杭湖會出亂子,還要主動的去承擔一些責任——杭湖要讓奢家打穿了,一樣會讓淮東很難看!”

淮東軍壓在南線的兵馬總數雖說超過八萬之巨,但由於現在要守的防線拉得太長,兵力分散,也難以對奢家再有什麽犀利的攻勢,偏偏這些兵力陷在防線裏還不能撤出去,稍有不注意,浙閩軍收回去的拳頭,就可能出其意料的猛擊出來。

到午後,果然傳來山陰守軍撤離的消息,林縛命令敖滄海派偵騎滲透,防備山陰守軍撤出時肋裹民眾而走,其他的都以靜觀其變。

入夜時,嘉興知府陳明轍繞道趕到會稽來見林縛。

杭州方向從前日就明確偵察到蕭山守軍有撤離西還富陽的跡象——孟義山、孟心史在杭州嚴陣以待,不敢稍離,趕著陳明轍在杭州,托他來會稽聯係淮東軍。

到會稽之後,得知浙閩軍從山陰也開始撤軍南還,陳明轍頗為興奮,見到林縛,開口讚道:“林大人真叫個用兵如神,三番數次叫浙閩叛軍損兵折將,今日又叫他們含恨而走……”

“陳大人客氣了,”林縛含笑請陳明轍入座,開門見山的詢陳明轍的來意,“陳大人繞道趕來會稽,有何事指教?”

“指教不敢,”陳明轍說道,“奢家接連的折兵損將,疲態已顯,勢難持久,朝廷收複浙西也指日可待。然毒蛇將死,猶能反噬,浙閩叛軍即便從蕭山撤兵,但集於富陽,猶有大股兵馬,不能不防——孟義山及孟心史兩位大人,托我來與林大人商議,兩軍當如何聯手打擊集於富陽的叛軍?”

“陳大人不來會稽,我也會讓人去杭州聯絡兩位孟大人,”林縛說道,“浙閩叛軍雖接連受挫,但其兵馬還沒有傷及根本,不能不小心防備。陳大人能過來,那是真好不過……”又說道,“我過些天就回崇州去,浙東的防務,悉由青河主持,聯兵之事,也就請他與陳大人詳述……”

“有勞傅將軍!”陳明轍朝傅青河作揖道。

傅青河還禮,請陳明轍移到懸掛在北麵牆壁上的掛圖前,說道:“力聚則強,力分則弱,兩軍當通力合作,方能將浙閩叛軍徹底剿滅——奢飛熊率部退守富陽之後,杭湖軍承受的壓力要大一些。我們希望杭湖軍能在富陽縣西北的午潮山站穩腳跟,淮東則會驅使水營戰船進入錢江水道,以窺轉塘……”

轉塘是富陽縣東郊淤積江沙而成的一處河穀平原,麵積不大,大約十數裏縱深,位於午潮山南麓腳下,正對著浦陽江口。

淮東水營可以直接從浦陽江進入錢江水道,兵鋒進逼轉塘。隻要杭湖軍能從東北方向進入午潮山站穩腳跟,實際就能聯手控製從午潮山一直到錢江北岸的區域。

傅青河繼續解釋道:“……如此一來,就能將浙閩軍在富陽的兵馬封鎖在午潮山以西不能東進,能使西湖沿岸沃土不再受戰火的涉及而能夠及早恢複耕作,這對杭州應該意義很大。”

杭州自古就是魚米之鄉,但受戰事牽累,境內沃土之縣,拋荒棄耕的田地十之七八,使得昔日稅賦大府兩年間顆粒無收,民生凋弊殘破不堪。

陳明轍隻是代孟義山、孟心史來會稽議事,聽傅青河介紹,隻是點頭稱是,應允之事還要孟義山、孟心史點頭才成。

傅青河又說道:“在西湖南岸南屏山南麓,杭州方麵若是有意,可以聯手修造一座浮橋溝通南北兩岸……”

南屏山更靠近東側,位於西湖南岸,與杭州城相距不遠,與蕭山縣城隔江相望。在南屏山南麓山腳下,修造一座橫跨錢江的浮橋,就能將杭州與蕭山連成一片。杭湖地區若形勢危急,淮東軍從蕭山出兵進援,也會十分的便捷——浮橋還有一個作用就是能控製水道。

“淮東在蕭山將駐多少兵馬?”陳明轍問道。

“會稽山以北防線,兵力主要集於蕭山,”林縛接過話說道,“眼下還沒有確數,但水步軍總數,不會低於四十營……”

奢家果斷放棄蕭山、山陰,就當前的形勢,東線短時間裏已無決戰的機會,淮東軍在東線最主要的問題,就是怎麽經營、確保東防線萬無一失。

不僅淮東軍防守的區域不能出問題,還要保證杭湖軍防守的杭州、湖州防線穩固,不出大問題,這樣就能迫使奢家將垂死掙紮的視野從東線轉到西線尋找戰機——即使將來江西方向的防線給奢家捅破,也要遠比杭湖防線給捅破,能讓淮東多喘幾口氣,不那麽難受。

雖說董原離開浙北後,杭湖軍相對較弱,但陳家所主導的原海虞軍以及以白淖軍為底子的杭湖水軍,跟淮東軍的關係都頗為親近。即使孟義山與淮東軍也無交惡的先例,林縛也更願意跟杭湖軍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