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山地處魯中,巍然聳立,山巒重疊,群峰競秀,鬆林茂密,地勢西與泰山相接,又名東泰山,合稱沂泰山脈;南接蒙山,又合稱沂蒙山,山勢從青州臨朐延伸到蒙陽、沂南、平邑等縣;東接昆崳山,位於登州府境內,地勢一直延伸到黃水洋之濱。

有魯中門戶之稱的破車峴關,也位於沂蒙山係之間的大峴山之上,為青州與臨沂分野。

胡族侵土,實有亡天下之憂,兼之胡騎先後兩度侵掠山東,燒殺擄掠,山東的士民軍卒都有較強的抵抗之決心,在沂山之中能在一部軍事力量存在,不管強弱,意義重大。

林縛沒有指望楚錚率少部精銳潛入沂山,能擊退胡兵,逆轉山東危局,而是希望在山東局勢崩潰之時,那些給擊敗、但不甘心降虜的兵卒士民能有一個撤退容身之處。

燕冀形勢崩潰之時,成建製降虜的邊軍總數並不是特別多,即使成建製降虜的邊軍之中,大同、宣府守軍都是在糧盡困絕的情況,堅守到最後才被迫棄城投降。

林縛希望楚錚能在沂山之中奪得落腳之地,在山東局勢崩潰之後,能引導、幫助不甘心降虜的兵卒士民退入沂山落腳,進行整合,形成存在於魯中地區的山東抵抗軍事勢力,進而牽製燕胡控製魯中,杜絕虜騎從魯中借道進攻淮東的可能。

敵我之爭,無非是此消彼漲之事。

山東曆來都是人口大郡,崇觀九年之前,山東九府八十七縣轄戶二百二十七萬,口一千一百餘萬;此外也是中原地區最重要的糧食產田,田冊所載水旱田逾五千萬畝。

由於藏丁隱田是曆朝以來各地難治之頑疾,山東郡所轄丁口、田畝之數,應要超過官方記載一大截。

即使多年來戰事不斷,使得山東人口稅減,而田畝大量拋荒,但據淮東多方抽查,估算山東丁口總數,仍然在千萬左右。

燕胡已盡得燕冀、晉郡之勢,再使其輕易占得山東全境,得山東近千萬人口、數千萬田畝,淮東未來要麵臨的形勢將異常的險惡。

林縛之前與淮東諸人商議,考慮到梁家在魯西即使潰敗,仍會有相當多的兵力往魯西南曹州、濟寧、荷澤及魯南臨沂等地撤退,仍不失為一支與燕胡在山東進行拉鋸爭奪的抵抗力量。

為防抵抗並最終將燕胡逐出中原或趕盡殺絕,淮東所籌劃的,是與燕胡在河南、山東等地進行全麵、長期拉鋸作戰的計劃,是要將河南、山東兩郡變成血腥戰場,絕不會容忍燕胡徹底控製山東、河南兩郡並從這兩郡源源不斷的抽取兵力、糧草來攻打淮泗。

淮東有人擔憂梁氏父子會降東虜,林縛與高宗庭、秦承祖、傅青河、葉君安等人反複權衡,以為未到山窮水盡、退路斷絕之時,梁氏父子投降東虜的可能性較小。

梁習位居國公,差一步就能封王,梁成衝、梁成翼兄弟二人,也都封縣侯、郡侯;降燕胡即使能得禮遇,高厚封爵也不過如此。

梁氏父子不降,率殘退守魯西南、魯南地區,背依淮陽、徐州,自然免不了要頂在前麵,跟燕胡兵馬死拚惡打;梁氏既便降了燕胡,也必然會給燕胡驅使攻打淮泗,依舊要麵臨九死一生的惡戰、險戰——至少在江淮形勢沒有出現崩潰瓦解的勢態之前,在梁氏父子沒有到山窮水盡之處,梁氏父子主動降燕的可能性甚微。

事實上,林縛更擔心一旦燕胡從東線楔入的兵馬襲奪臨淄之後,梁氏父子很可能會頂不住壓力,主動放棄黃河以北的平原府,收縮側翼,屆時青州軍主力給困在陽信,失去梁氏從平原府出兵援應的可能,自然是十死無生之局,而梁氏兵馬倉促南撤,在混亂中有給燕胡打奔襲的可能。

梁氏最終能帶出多少殘兵潰卒南逃以守魯西南,這點很難事前預料。

讓楚錚率部潛入沂山,盡可能說服程唯遠、張晉賢等人在青州形勢崩壞之前先一步撤入沂山,在沂山之中組織抵抗勢力,要比被動的等梁氏父子率殘兵敗將退守魯西南要好得多,要積極主動得多,也更能限製燕胡控製山東。

沂水源出沂山,出臨沂而入淮河,實際是淮東與沂山相接的一條命脈。

楚錚主動請返青州,林縛與高宗庭、葉君安等人商議,也覺得事有可為,連夜不寢,商議細節之事。

待到天明,又將孟心史請來行轅,林縛強忍著一夜未睡的疲倦,跟他說道:“陳相所言,我昨夜思索,以為就當前之形勢,確實需要董大人到淮西主持防務——我即日便去明州,召集兵馬,攻入會稽;也會使高宗庭代我前往杭城,麵見董大人,以陳述此時形勢之危急,勸董大人以大局為重!”

“好,好……”孟心史連聲呼好。

陳西言等人都擔心淮東不願意在東線承擔更多的軍事責任,那杭嘉的形勢就離不開董原,如今淮東不僅同意立時集結兵力對會稽用兵,還主動派高宗庭去杭州勸董原,那是正好不過了。

在富陽慘敗後,董原就失去對浙北的控製力,吳黨借勢滲透,以陳明撤為首的一批吳黨官員填入嘉杭湖三府,實際上使得董原失去在浙北擁兵自重的基礎。

當前針對浙閩叛軍的戰事,又是以淮東為絕對主導;淮東與吳黨共同敦請董原離開浙北,董原就更沒有選擇。當然,董原服從朝廷的調遣,朝廷也不可能虧待了他。

孟心史又說道:“聖上及陳相還托我問林大人,誰代董原守浙北為好?”

“孟大人適合,”林縛說道,“孟大人為寧海老將,兵事嫻熟,又知江浙地略形勢,為時人所重,在士子裏又有聲望。除孟大人之外,本侯也不曉得誰能勝任。”

孟義山本就是寧海鎮主將,舊時轄管平江、丹陽、維揚、海陵四府的防務,用兵雖無奇彩之處,但也老成穩健——林縛不指望浙北軍能對奢飛熊所率浙西兵力造成致命打擊,但求浙北軍能守住杭湖不失,孟義山的確是合適的人選。

而吳黨很顯然也隻會推孟義山上位代替董原,林縛舉薦孟義山,不過是順水推舟。

“好,林大人的意思,我會一字不漏的轉呈給聖上、陳相知道。”孟心史說道。

“請孟大人回館舍稍作休息,我這邊準備好船隻,即送孟大人從杭州登城,宗庭也會同行去杭州。”林縛說道。

孟心史離去,其他事情也由高宗庭、葉君安、周普等人安排,林縛先回起居處稍作休息、以養精神。

宋佳伺候他就寢,聽林縛說及董原事,輕歎道:“這是驅狼為虎之策,淮東豎一強敵矣!”

“雖說諸事要從遠處著眼,但形勢之下,也不得不行權宜之計;即使是引鴆止渴,有時候也是形勢迫之。”林縛說道。

割地製霸講究一個時勢人地,董原四者皆失——董原又非頑固不化、不識時務之人,既不能割地製霸,封一個將相王侯,也不失為人傑。董原自始至終都沒有暴露出過於張揚的野心,所以永興帝及吳黨雖將他調出浙北,但也能容他、在別處重用他。

董原如今已是兵部右侍郎的高位,這次江寧調他北上,很可能以尚書一級的高官厚爵來安慰他——董原若在淮西再立戰功,不是沒有入朝拜相的可能性。

董原是浙西仙霞縣籍舉子,以地籍分,與吳黨能扯上關係;當董原失去割地製霸的機會,不能不說存在他轉而投向吳黨懷抱的可能。

此時淮東與吳黨聯合將董原從浙北逐走,董原一旦投向吳黨,進而入朝拜相,很可能就是淮東將來逆取帝權的巨大障礙。

當前江寧諸公,林縛最忌憚的是嶽冷秋,看來將來很有可能還要鄭重其事的將董原的名字添加上去。

不過也管不了那麽遠,眼下江寧還是先要維持一團和氣的局勢抗奢滅虜,將形勢穩定下來再說。

高宗庭、孟心史午時即乘船離開昌國,直接駛入錢江前往杭州去找董原。

在昌國島,從侍衛及召集來的斥候裏,林縛挑選一百八十餘人,先期隨楚錚北返青州。

雖說楚錚此行北上,暫時不扯淮東的名號,但林縛自然最終要去領導、控製將來在沂水蒙山之間的抗虜運動,當即就授楚錚指揮參軍的武職,將這名份之事先定下來。隨楚錚北上,包括之前隨楚錚南下的五名扈從,共一百九十二人,分授營、哨、參軍事、都卒長等武職,實際給楚錚帶了北上的是完整的一旅武官編製。

命令胡喬中率領淮東水營駐明州府軍中僅有兩艘小公主級戰艦,運送楚錚等人及部分馬匹、兵械直接走海路北上到即墨登岸,並緊急從明州府調一萬兩黃金給楚錚隨身攜帶見機行事。

潛入沂山落腳,有時候用金銀收買的效果不見得比武力強占要差。

同時隨楚錚北上的還有兩艘信船,過長山島之後,就與楚錚所乘的兩艘小公主級戰艦分道,轉向東行,往海東向趙虎、林景中,傳達林縛緊急軍令。

這時節海上風暴甚烈,為防止意外,信船都是兩艘、兩艘的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