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站在張玉伯、林夢得身後,笑望著盛裝環佩的蘇湄走進雅室來,蘇湄不理會張玉伯、林夢得,徑朝林縛輕啟朱唇說道:“林舉人這麽看蘇湄,是不認得蘇湄了?白沙縣一別後,林舉人一切安好?”嫣紅嘴唇輕抿笑意,眉眼間風情無雙,真就像白沙縣別後再未相見,此地故人相見分外親熱。清麗如小妖的小蠻也輕掩笑意的走進來,朝林縛斂身施禮,輕言道:“林公子記得小蠻未曾?”

“蘇大家、小蠻姑娘開林某玩笑呢。”林縛笑著請她們入座,看見四娘子馮佩佩跟另一個仆婦站在閣子外守候。

蘇湄這才跟張玉伯、林夢得斂身施禮:“蘇湄見過張大人、林老爺,今日蘇湄身子微恙,洗妝多花了些時間,勞張大人、林老爺久候了,……”

林夢得看著蘇湄、小蠻主仆對林縛滿麵春風、眉眼間暗藏情意,雖說這情意也當不得真,心裏卻實在詫異,心裏想:不是都說林縛對蘇湄死纏爛打很遭厭惡嗎?聽她的口氣,今日全是因為林縛在此才會過來。這時也無暇多想,他進藩樓時提及蘇湄,本是想跟林縛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就沒有奢想過蘇湄會來,此時與張玉伯多少有些受寵若驚,隻覺蘇湄坐在身側如沐春風,自然不會大煞風景提出要聽蘇湄唱曲。

“九月時,蘇湄與林公子同在白沙縣,時逢洞庭湖匪越境,蘇湄與林公子都身遭其難。那次罹難者甚眾,蘇湄饒幸得脫,後知林公子也大難不死,便想再與林公子相見,沒想到一拖到今日……”蘇湄朱唇輕啟,道出今夜身染微恙還盛裝赴會的緣由,這話當然是說給張玉伯、林夢得聽的,她要以林縛的名義替小蠻贖身、讓林縛將小蠻留在身邊照顧,又不能讓外界覺得此事太突兀,需要刻意的聲張鋪勢。

張玉伯身為左司寇參軍,九月“洞庭湖匪越境侵白沙縣”一案的卷宗他有看過,雖說案件有些疑點,但是隻看卷宗哪有當事人口述來得驚心動魄,讓張玉伯、林夢得聽了恨不得當日是他們跟蘇湄一同遇匪今天也能得美人青睞。

這時候守在門外的仆婦走了進來,湊到蘇湄耳畔輕聲說了幾句話,蘇湄微蹙著眉頭跟仆婦說道:“你跟他們說,蘇湄今夜有客人要陪,不敢勞他們久候……”

“少東家也是一番誠意,再說小侯爺與王少君、顧少君的麵子也輕易駁不得……”那仆婦聲音稍大些勸蘇湄,“哪怕去應酬一下也好?”又歉然的跟張玉伯說道,“真對不住張大人。”

仆婦口中的少東家自然是藩樓之主藩鼎的獨子藩知美,是江寧城中有名的公子哥。林縛早就聽說過這人,卻沒有機會見到。蘇湄的身契便在藩樓,藩知美自然要算是蘇湄的少東家,隻不過蘇湄在江寧藝名彰顯,又與江寧名流交結甚廣,藩家也不敢過分約束她,平時也能做到以禮相待。

至於少侯爺,江寧城裏隻有一個世襲侯爵永昌侯,小侯爺自然是指永昌侯之子。林縛心想這仆婦口中的顧少君若是指顧悟塵之子顧嗣元的話,這個小侯爺多半就是前些日子在朝天驛見到永昌侯次子元錦生,至於王少君是誰,就完全沒有頭緒了,江寧城中王姓的高官顯爵倒是不少。

不管是藩樓少東家還是永昌侯小侯爺,都不是張玉伯想得罪的,他笑著說:“無妨、無妨,蘇大家直管自己方便就是……”

林縛見蘇湄眉間蹙著猶豫,心生憐惜,目光瞥過這看似平常的仆婦一眼,手按著桌角對蘇湄說道:“不高興去應酬,就不要去應酬。”

聽了林縛這話,蘇湄蹙著眉頭舒展開來,跟仆婦說道:“你去少東家回話,就說蘇湄今天身體不舒服,又難得遇見故人,不想過去驚擾他們了……”

那仆婦滿臉不悅的瞪了林縛一眼,怏怏不快的走出去。她雖然是在蘇湄身邊聽候使喚,卻是藩家派去的下人。蘇湄本是藩樓的活招牌加聚寶盆,在白沙縣險些不能身還,再回到江寧,藩家就限製蘇湄再出城獻藝會友,柏園的仆婦護衛,也都是藩家加派出的。這些天來,林縛總是走屋脊到柏園跟蘇湄密會,不敢光明正大的到柏園私訪,就是怕藩家眼線看他多了會起疑心。

林縛的態度倒是讓張玉伯、林夢得吃了一驚,更沒有想到蘇湄真會聽林縛的話留下來不理會藩學美與永昌小侯爺。林夢得倒是怕林縛給蘇湄美色迷惑亂開罪人,跟林縛說道:“說起來,藩家少主跟永昌小侯爺還有些淵源——這藩家祖上本是永昌侯府的世仆,藩鼎這一代已經脫了賤籍,甚至還娶了上一代永昌侯的九夫人之女為妻,但是僅憑著這些關係,很難說藩家能掙下並守住藩樓這麽大的產業……”

林夢得暗示藩樓背後的主人實際上就是永昌侯府,林縛聽了微微一笑,看了蘇湄一眼,心裏想:她當初要是跟傅青河、秦承祖他們去長山島也許會簡單得多,既然都回到江寧城了,就無需再去考慮這些“假如、要是”了,難不成還怕開罪幾個紈絝公子哥不成?

張玉伯也不想蘇湄離席,笑著說:“喝酒喝酒,蘇大家說白沙縣遇劫正驚心動魄,可不要一下子就斷了……”

“嘖…嘖嘖……我倒要看看誰將蘇湄小姐強留這裏……”

林縛抬頭看去,顧嗣元、元錦生與兩個錦衣青年撞進雅室來,為首的那個錦衣青年輕蔑的乜視著林縛,說道:“原來是你這個不開眼的小畜生又來糾纏蘇湄小姐……”他又換了一副惡臉,對門外的小廝訓斥道,“誰他娘眼瞎了,放這個雜種進來?將他給我丟出去。”又朝張玉伯拱拱手,說道,“張大人,知美在這裏對不住了,此人是藩樓不歡迎之人,張大人今天的宴席算是知美做東了……”

藩知美當眾趕他桌上人,張玉伯心裏當然不悅,陰沉著臉不吭聲,壓製著心裏的怒氣不跟藩知美起衝突,除了元錦生、顧嗣元之外,他認得另一名錦衣青年就是他頂頭上司江寧府尹王學善之子王超。

林縛坐在那裏,抬頭看著顧嗣元以及藏在眾人身後的那個仆婦,不知道他們哪個人在嚼舌頭,他慢悠悠的站起來,問道:“藩少東家,恕我耳背,你剛才稱呼我什麽?”

“不開眼的小畜生、雜種,你還想聽幾遍?”藩知美他自己也垂涎蘇湄美色許久,隻是限於他老子的嚴訓以及蘇湄本人在江寧的人望不敢伸手,但對林縛這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人不用旁人挑撥就十分的憎恨,又打眼裏瞧他不起,哪裏會留什麽口德,“你是自己走出去,還是要我將你趕出去?”

“不勞藩少東家動手……”林縛拱拱手,從桌子檔下拿起佩刀係在腰間,慢條理絲的整理長衫。

張玉伯心裏歎惜,隻覺心裏對林縛不住,讓他在這裏受辱。

林夢得也是無言,打算起來也不再停留,林景中心裏替林縛難受得很。

元錦生、顧嗣元以及王超都袖手站在一起,冷眼看著;那藏在眾人身後的仆婦嘴角冷笑著,心裏卻是十分的快意。

小蠻心裏氣憤,玉手撐在桌上,隨時都要發作,她看不得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受別人半點侮辱,蘇湄卻按著她的手,不讓她隨便說話。

“好了,”林縛整理過長衫,雙手放下,兩輕步走到雅室門口,還笑著朝藩知美說,“藩少東家……”藩知美還想十分豪氣、暢快的吐一個“滾”字送人,卻不料林縛翻手朝他咽喉鎖來,他驚惶之餘下意識想躲,頭隻硬生生的閃開兩寸,隻覺咽喉一緊,再也掙脫不開,氣都喘不出來。

林縛單手鎖住藩知美的咽喉,一腳踹實他的腳窩,又一手揪住他的發冠,將他的人撥轉過去朝門口跪下。旁人驟見林縛出手,元錦生、顧嗣元以及王超下意識躲出雅室,兩名本要來將林縛趕出來的小廝要衝進來救他們的少東家,卻給周普兩腳踹了大跟頭滾出老遠。

林縛不管藩知美的哀嚎,拖著他出了雅室,一手鎖住他的咽喉,讓他在藩樓主廊的走簷前跪下,厲聲嗬斥:“我乃堂堂功名舉子、世勳子弟,你一個賤仆之子,敢拿汙言垢語辱我,你知道你所犯何罪?”

旁人都不知道林縛竟如此豪烈,便是張玉伯、林夢得也嚇了不輕,忙跟著到主廊來。那些個在雅室裏飲酒取樂的達官貴人們都聞聲而出,遠遠圍觀此處,見一個青年將藩樓少主鎖喉拿住厲聲喝斥,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林縛如此喝斥,藩知美給鎖住咽喉,呼吸都困難,哪裏能回話?

元錦生、顧嗣元以及王超等人都一時語塞,心想林縛說藩知美是賤仆之子有些不當,但是藩知美隻是上等戶平身身份,言語上確實不該對有功名以及世勳子弟不敬。當然,這些都是屁話,要是藩知美身邊有十五六個壯漢保護,便是十倍的辱罵林縛,林縛告到官府也不會給受理。此時關鍵是藩知美咽喉給林縛鎖死,林縛那個惡仆手裏腰刀拔出一半,寒光閃爍,誰要上前去拉勸就得小心血濺當場。

林縛冷眼看過周圍眾人,又轉頭來跟林夢得說道:“三叔,此賤仆子剛侮辱我林族,林縛受不了此辱,殺他的心思都有……”

林夢得心裏嚇一跳,林縛這句話就是要將林家給綁架上了,他總不能說林族給人家罵兩句無傷大雅,隻能勸說:“莫要傷了和氣……”陡然又想起林縛騾馬市拔刀迫使二公子下跪一事,心裏暗恨:這個畜生又玩這招,真是不怕凶險!卻也沒有辦法,林縛硬是將他綁到一起,他也不能洗脫幹淨,想明白就隻能換種語氣,“藩少東家能認錯就行,千萬不要傷了他性命,我林家也是講事理的……”

見林夢得如此識機,林縛轉臉看向張玉伯:“張大人,此賤仆之子言語辱我,我今天割了他的舌頭,我當何罪?”

張玉伯臉陰晴不定,他顧忌永昌侯府以及王學善的公子以及顧悟塵的公子,卻不怕得罪藩知美,剛才也是給藩知美憋了一口惡氣,沒想到林縛當真敢在藩樓裏對藩樓少主出手,他便冷冷的回答林縛道:“藩知美對上不尊、言出不敬,你當扭送衙司懲治,私刑致傷殘,罰十千錢!藩知美若能知錯認錯,你仍當眾暴刑,剝去功名不論,坐監三年,可出十二千錢贖罪!我勸你動私刑之前,考慮一下後果。”

“藩少東家哪裏會認錯?”林縛笑了起來,吩咐後麵給嚇蒙了的林景中,“景中,你數十千錢出來,等會兒給兵馬司送去!”左手仍鎖住藩知美的咽喉,右手便要去解刀。

藩知美喉嚨給林縛鎖死,想認錯都不能,臉色憋得紫紅,仿佛差一口氣就會死掉。這時候,藩樓的護院武士都圍了過來,隨後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傳來:“都給我滾開……老夫代這孽子給你認錯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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