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悟塵在酒桌上跟林縛說按察使司所屬的閑差缺職由他任選,旁邊人聽了既羨又妒。

按察使司掌一郡刑名按劾之事,兼具司法與監察之職,設正三品按察使一人,正四品按察副使一人,另轄兵備、提學、巡海、監軍、驛傳、屯田諸事皆設分司職官,加正五品僉事銜。

雖說一郡之權三分按察使司、宣撫使司、提督府,事實上,按察使司對其他兩司的權力滲透相當的嚴重。如按察使司下設正五品兵備僉事,平時興學教化、修葺城池、審理訴訟,戰時則節製府縣地方兵員剿平亂事,實則給了文臣統兵之權;按察使又下設正五品監軍僉事,對提督府各鎮有監軍之權,實則是本朝以文馭武的典範。

且不論按察使、按察副使,下設各分司正五品僉事也是位高權重,屬於京派官之列。除了這三者以及其他一些重要職官外,按察使司衙門所屬的官吏多為屬員屬吏。這些屬員屬吏,有入流的八九品小官,也有不入流的小吏,就都屬於地方撿選官的範圍。這其中有清水官,也有油水滋滋直冒的肥差遣,有時候一個小小的八九品官,權力就大得嚇人。

顧悟塵這麽一說,如何讓別人不對林縛既羨又妒?

雖說江東按察使司的屬員屬吏撿選由江東宣撫使司及江寧吏部共同負責,但是具體要用誰,主導權還是在按察使司那裏,唯一的前提條件就是要從宣撫使司及江寧戶部能找到此人投過去的身牘。當然了,當按察司自身對用人沒有明確的人選時,宣撫使司及江寧吏部就可以行使推薦權。

林縛也沒有想到顧悟塵剛赴任就許下如此承諾,忙站起來長揖相謝:“多謝大人賞拔,林縛自當肝腦塗地以報大人知遇之恩……”

“你有此才幹,我當薦你為朝廷效力,”顧悟塵滿麵春風的笑著,他很高興林縛這回沒有拒絕,“你仔細想一想,不忙著今天就做決定……”他到江寧來,雖說頂著楚黨新貴的光環,要沒有合用、值得信任的人手,一樣會給別人架空。楊樸、楊釋、馬朝雖然都是值得信任的身邊人,但是他們沒有功名可晉身,隻能安排做典尉等低階護衛武職,但是在按察使司衙門裏做武官是沒有前途的,掌握不了事權不說,也沒有晉升的通道。林縛雖說隻是舉子功名,晉身起步低了些,但是更方便操作,也畢竟屬於文臣班子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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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有顧悟塵的允諾,林縛卻不敢大意,真就閉著眼睛挑選一個清閑差使。顧悟塵是楚黨新貴,又是堂堂正四品大員,想要做什麽,自然能隨心所欲,不用太多的顧忌;他林縛就不行,他要避免跟按察使司中下層官吏起衝突,避免成為按察使司中下層官吏群起而攻之的對象,從按察使司選擇位子就要小心謹慎。

隨後幾天,趙虎護送林景中、顧天橋返回石梁縣談包銷顧家茶貨事宜,林縛在西城藏津橋附近找了一間鋪子買下來。鋪子後麵的院子有三間正屋、四間廂房,可以住夥計、堆存茶貨。

雖說林縛決意在東城外的金川河口建貨棧、又要買船組船隊,使集雲社成為兼顧坐行兩銷的大型商號,但是這些事情不是有銀子就能一兩天就能做成的。

從現實角度考慮,即使順利談成包銷顧家的茶貨,在明年春後新茶上市之前,顧家手裏也隻有千餘斤舊茶能運到江寧來,前期鋪再大的攤子都沒有用,還是先開間茶貨鋪子是正經。

林景中他們離開四天就返回,林景中、顧天橋、趙虎三人風塵仆仆,林景中身子風弱,臉都瘦了一圈,趕回來茶都沒喝上一口,就拉著林縛到西城藏津橋看新買的茶貨鋪子,覺得市口、價錢都頗為滿意,跟林縛開玩笑說道:“我還當你要做甩手東家,沒想到你比我預料得要精明許多……”

“我做不做甩手東家不要緊,你要盡快做甩手掌拒……”林縛說道,這個年代有一種惡習,那就是師傅帶徒弟,始終會留幾手,很少有人願意將行業裏的種種關竅清清楚楚的跟徒弟一下子就說透,以免師傅給徒弟搶了飯碗,再說讓徒弟多學幾年,能廉價的多使喚幾年,所以行業學徒出師的周期極長,就像林景中要是按部就班的在林記貨棧內做事,就算他是林家子弟,三十歲之前想做到普通掌櫃的可能性也很小;林縛就怕林景中在林記貨棧也學了這個惡習,壓製顧天橋及其他聘請的夥計不讓他們在集雲社裏出頭。

“……”林景中嘿然而笑,給林縛點醒還有些尷尬,不過想想也是,林縛辦集雲社商號立誌甚大,他若將心思放在小小的茶貨鋪子隻會讓林縛小瞧了,說道,“我曉得哩,我也希望有人能幫我……”

“此時才是一間茶貨鋪子,日後貨棧、船隊都辦起來,需要大量的能人熟手,”林縛按著林景中的肩膀,“還有就是金川河口貨棧的事情,也需要你幫我去跑腳。”

“那可不是要我的麻杆腿都跑斷?”林景中咧嘴笑道,心裏絕無怨言,他在林記貨棧當了兩年賬房,自認為比他人出色,但是苦無出頭之日,這時候辛苦歸辛苦,卻絕無嫌棄。

從江寧到東陽來回五百多裏路,還要去湖堰跟顧家談包銷茶貨的事情,還要回上林跟七夫人說事情,他來回才用了四天時間,在上林裏家中就睡了半夜,臉都瘦了一圈,這其中的辛苦都是他甘願承當的,人也一頭的勁。

林縛又跟顧天橋語重心長的說道:“天橋啊,現在還要你跟景中多學些東西,我可指望明年春後就能將這間茶貨鋪子都交給你來管……”

顧天橋點頭說道:“謝東家了。”

這次他跟林景中回石梁湖堰,集雲社願在林記貨棧收茶價上再提價三成,除了顧家上千斤老茶一次收走外,還為明年春後的新茶支付三百兩銀的訂金,這件事又是顧氏在背後一心想促成,至於跟林家的交涉也完全不用顧家擔心,顧家長輩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下來,甚至還派兩個人跟到江寧來當學徒。

學徒隻供吃喝,免費差遣,但是顧家要想走出限足東陽府的困境,沒有幾個堪用的族中子弟不成,所以想盡可能多派些人到江寧來學手藝長見識;這一點,林縛倒有預料,事先吩咐林景中要是顧家長輩有提起這事就爽快答應下來。

林縛並不想將顧家限製在東陽府出不來,然後集雲社可以持續不斷的從顧家身上吸血。首先要照顧七夫人顧盈袖的心思,再一個,就算此時提價滿足了顧家的要求,時間一長也難保顧家不再滋生新的不滿。

林縛有著千年之後的閱曆,知道一件事或者彼此的關係要維持長久,要有共同利益的基礎在才行。

除了顧家送來兩個學徒外,趙虎這次也將他年僅十二歲的小弟趙熊帶了過來。

林縛知道趙虎他爹娘,特別是他娘趙氏是什麽心思。莊戶人家供應子弟讀書很不容易、很費力,再說讀書博取功名也是撞大運的事情,像趙虎他弟兄三人,在義學裏讀過兩年書,就早早的給喊回家幫著種田打柴幹雜活,也是莊戶人家普遍的選擇。

二兒子趙豹已經十五歲了,給趙氏拉過去在七夫人跟前跑腳,這次趙氏就讓趙虎將小兒子帶到江寧來,比起起早貪黑給幾畝薄田綁住,到城裏學門手藝才是正經,能當上掌櫃或者師傅,對莊戶人家子弟來說,就是天大的出息。

看著趙虎拉著他小弟趙熊在那裏吩咐事情,到江寧才半個月的趙虎吩咐起話,儼然他已經是老江寧客了,林縛啞然失笑,將趙虎、趙熊喊到身邊來:“你爹娘怎麽給你們三個兄弟起名字的,虎豹熊,整一個動物園?”

“動物園是什麽?”趙虎聽著新名詞,疑惑的問道。

“皇家狩獵之地長林苑飼養虎獸供王室子弟精習騎射,不是叫動物園更合適些?”林縛胡扯道,將年紀尚小卻長得虎背熊腰、隻比自己矮一頭的趙熊拉到身邊,“我給你新取個名,‘趙熊’中間加一個‘夢’字……你年紀還小,暫時不要學什麽手藝,城裏有書塾,你再去讀兩年書,還怕你一個小家夥能將我吃窮了?”

“趙夢熊,這名字好,文王夢熊,立誌甚遠,”林景中走過來笑著說道,“還有一樁喜事,趙虎不好意思說,我來告訴你。”

“什麽喜事?”林縛問道。

“你還記得下林裏郭老頭家的閨女紅英?”林景中說道,“本來郭老頭家反悔不談了,前些天又找人托七夫人說項,這親事還想接著談,就等著趙家這邊給回音呢。趙嬸氣憤郭老頭先前反悔,拖著不理。這次我跟趙虎回上林裏就住了半宿,郭老頭找個人來直接試探趙虎的意思。我們在上林裏停留時間短,又要忙著跟七夫人說事情,又要匆匆忙忙往回趕,我本來要讓趙虎再在上林裏留兩天,他不願意,說這邊缺人手……說實話,趙虎什麽心思,我也沒有搞清楚。”

林縛哈哈大笑,說道:“誰不指望閨女能嫁個好人家?郭老頭那心思,雖說可憎,也能理解,”捏拳捶了趙虎一記,“你要對人家還有心思,就早早給個回信,過年把人接到江寧也行,拖下去你就不怕節外生枝讓人家誤以為你沒有談的心思將閨女許給別人家?”

趙虎本來臉黑,這時臉臊得紫紅,囁嚅著說:“等……等有人回東陽,捎個信回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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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五點鍾起床碼字,先補昨天缺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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