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在趙勤民麵前也沒有表露明確的態度,讓人送他去館驛休息,將林夢得、秦承祖兩人留了下來。

明燭下,三人接著剛才的話題議,林夢得咂嘴說道:“折漕銀,多半要給各府截留……”

“折漕銀本來是要解往京中的,如今燕京被圍,各府吃飽撐了,才會如數將折漕銀繳給郡司!便是海陵、淮安兩府的折漕銀,我們都要扣下來,淮東軍也不是後娘養的,”林縛說道,“各家能動心思的,也就是兩淮鹽銀……”

“明裏掌握兩淮鹽銀是兩淮鹽鐵司、是張晏,”林夢得說道,“顧大人可是指望我們利用控製兩淮鹽區的便利,影響兩淮鹽銀的流向啊!”

鹽銀保糧一事暫時停了,兩淮鹽區恰在淮東的包圍之中。淮東即使不貪兩淮鹽銀,對兩淮鹽銀的流向影響力也不會在兩淮鹽鐵司之下。

戰事頻頻,鹽商行銷區域銳減,即使如此,兩淮鹽銀每年還維持在一百八十萬兩以上。最為關鍵的,與折漕銀分夏秋兩次繳納不同,鹽銀幾乎每月都有收入。特別是津海糧道自二月暫停下來,兩淮鹽鐵司差不多截留了近五十萬兩鹽銀。

這筆銀子隻要寧王府、江寧諸公以及兩淮鹽鐵使張晏一起決議過,就能立馬進行分贓,而且以後每月差不多都要十五六萬兩銀子入賬。

趙勤民話說得很隱晦,但顧悟塵通過他傳達的意思很明確:淮東再伸手貪兩淮鹽銀,必成為眾矢之的,他們是希望淮東能支持兩淮鹽銀重點流向青州。

雖說青州與淮東同氣連枝、同出東陽一係,但青州為守河淮的東路前沿,並且從青州北進又能接援燕冀,淮東支持兩淮鹽銀重點流向青州,在青州建立一支強大的兵備,是能堵住江寧其他人的嘴巴的。

林縛看向秦承祖。

秦承祖搖了搖頭,說道:“青州那邊怕是來不及了,淮東能得今日六萬精銳,是大人從崇州九年燕南勤王以來就逐步奠定的基礎。便是給青州百萬兩銀子,倉促拉出三五萬兵馬,又能抵多大的用場?與其支援青州,遠不如將這筆銀子投到淮泗……”

青州軍以運軍為主,主要協助萊膠河運等務,兩萬人馬兵甲都無,更缺乏必要的訓練;僅有顧嗣元所部堪稱精銳,才三四千眾。

這時候將銀子投到青州,時間上是遠遠來不及了。

隻要劉妙貞能收為己用,她麾下保留下來的三萬兵馬就已經是精兵底子,短時間能補足兵甲、糧秣,戰力就會提高很多,而且自劉妙貞以下,紅襖軍內部能征善戰的將領也多,遠非青州能比。

再者,一旦梁家在河中、平原、濟南一線支撐不住,虜騎渡河而來,河南已經空了。

除了東路外,中路正麵是淮西,從濠泗、壽州往南到廬州、東陽,都是兵力空虛的空當,一直到朝天蕩,僅東陽萬餘兵馬孤守。

西路從南陽往襄陽,沿漢水而下到荊州、江夏,都是給長樂匪軍徹底掏空的空心地域……

從戰略平衡來說,要守河淮,這時候更為迫切要加強的是中路與西路。

在青州,考慮到梁家支撐不住的情況下,也許更應該放棄容易給騎兵進出的平原地區,將兵馬暫時撤入沂山、蒙山、泰山等山東中部的丘嶺地帶,背依淮泗、沂沭,與東胡人進行遊擊、拉鋸作戰——通過小規模、長時間的牽製作戰,在壯大、加強自己的同時,盡可能的消耗東胡人的實力,再尋找反攻的機會才是合適。

淮東對抵禦東胡人的整體構想,也是以淮泗為主戰場、從側翼進行牽製的戰略。

即使要以黃河下遊地區為東路主戰場,以顧嗣元所部為主體,短時間裏也撐不出一支重兵集團出來。

秦承祖持平而論,反對淮東支持兩淮鹽銀流向青州。

即使兩淮鹽銀都給嶽冷秋得去,將陶春所部拉回來,在長淮軍的基礎上、在淮西,建立一支五六萬人規模的重兵集團,從中路、西路擋住東胡人南下的鋒芒,也要比將銀子投到青州要好。

林夢得蹙著眉頭,說道:“年初爭海陵知府,已生隔閡;此番奔襲浙東,也未知會一聲;這時候要是勸顧大人那邊放棄青州,怕是很難給理解啊……”

林縛揮了揮手,說道:“這事我會再想想,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林夢得、秦承祖回去,林縛在靜室裏坐了片刻,便要離開東衙,前腳剛跨出門檻,與隨扈的陳花臉說道:“我要去城裏喝茶去……”

陳花臉抬頭看了看天,這月亮已經到中天了,大人偏有心思去城裏會小情人去,忙支使人到山上回稟一聲,莫要讓三位夫人等急了——便帶著護衛隨林縛從西門進城,去了聽風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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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湄披了衣裳到偏廳來,見林縛坐在臥榻上已經慢悠悠的喝上茶了,又嗔又喜,說道:“也不看看什麽時辰,哪有這個天來喝茶,也不怕給人看到說閑話?”

“管他人碎嘴攪舌的!”林縛笑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已經不怕別人說三道四的,他隻是不想蘇湄以歌姬的名份進入家門委屈了他,看到見小蠻打個哈欠從後麵探出頭來,笑問道:“半夜三更的,你怎麽在這裏?”

“啊!”小蠻拿手掩了掩唇,嘬著嫣紅的嘴唇,還帶著委屈的說道,“月兒姐要我這兩天躲著你,我隻能躲來找姐姐說話嘍!”

柳月兒所說是妻妾不爭寵之禮,林縛初回崇州來,按禮製頭三天是不能跟妾室同房的。

當然了,林縛也不管這些有的沒的,但柳月兒總是拉著小蠻在後麵避讓。小蠻不遇到林縛也就罷了,這會兒還能不把心裏的怨氣說出來?

蘇湄掐了小蠻一把,不讓她胡說八道,問林縛:“該不會是有什麽堵心的事情?”曉得林縛即便念著這邊,要不是遇到心煩的事情,也不會回崇州的頭日就大半夜撞過來。

進了五月,這會兒天氣已漸溫熱,小蠻本是妾室,蘇湄也不避諱林縛,都穿得輕薄。姊妹二人在燈下容顏相映,嬌美異常,林縛癡癡望著,說道:“喝了一口茶,倒沒有什麽堵心的了,便想著與你們說一會兒話……”

蘇湄與小蠻便左右依著他坐下。

小蠻睡了剛醒,靠著林縛的肩膀打瞌睡,恨不得整個人都偎到他懷裏去,掙紮了一會兒,便蜷在軟榻裏,枕著他的大腿而睡。

林縛便將剛才東衙所議之事細細的說給蘇湄聽。

“這終究是樁難辦的事情,我也幫你拿不了主意,”蘇湄輕聲說道,“江寧倒是一廂情願的指望曹家會從潼關出兵限製東胡人從晉中出河中府南下,要是曹家急著圖川東,怎麽辦?”

“唉,”林縛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利令智昏,好些人都不如你看得透徹。曹義渠是有野心的一個人——得關中而不得川渝,無望於天下。曹義渠要能不向川東伸手,也是要有很好的耐心才行啊!”林縛說著話,手朝不自覺的往偎到懷裏的小蠻胸口探,握著嫩鴿似的一隻乳,把玩著。小蠻睡意正濃,掙紮了兩下沒掙紮開,便隨他歡喜,挪了下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式睡去。

蘇湄假裝看不見林縛手裏的小動作,說道:“關中自前朝就沒落,曹義渠在關中有修渠自守之心,但在關中修渠,總不得淮東築捍海堤——聽宋姑娘說,奢文莊也不是沒有耐心的人,但中了淮東的計謀,也恰是奢家隻能去抓這一次機遇!曹家邊上可沒有淮東虎視眈眈啊,說不定東胡人會縱容曹家去取川東!”

所謂愚蠢的隊員不如豬,淮東就考慮獨力在東路扛住東胡人南下鐵蹄的問題。曹家顯然對江寧這邊既不信任,也無信心,但要要關中擋住東胡人主力的西進之路,僅憑關中之地顯然不足——曹家真要不告而取川東,形勢隻會變得更加複雜……

林縛不願這時候再想複雜的事情,問道:“天色不早,要不我在這裏睡片刻,天亮之前就去東衙署理公務?”

蘇湄嬌臉染紅,推著他的肩頭說道:“趙勤民來崇州之意,薰娘多半也曉得一些,你今夜不回去,讓薰娘心裏會怎麽想?這天下做男子辛苦,卻不曉得做女人更是不易……”

林縛想想也是,將懷裏的小蠻拍醒,問她道:“你是留在這裏,還是陪我回山去?”

小蠻自然是想賴在林縛的懷裏不起來受他的寵愛,沒等她回話,蘇湄便將她拉了過去,說道:“讓小蠻在這裏陪我,你快回山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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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君薰坐在閨房裏守了半夜,聽卷兒進來說林縛東閩議過事臨了去城裏喝茶去了,望著西窗外的月牙兒,心裏堵得慌。趙勤民這趟來崇州,帶來一封家書給她,便是要她在枕邊勸林縛多扶持青州。

顧君薰多少能明白淮東當前在北線主要是支持淮泗的紅襖軍,很難再去扶持青州什麽,夾在淮東與父兄之間,她甚是難做人,也是忍住沒有開口提這事。

顧君薰在窗前失神的坐了片刻,跑過去看了與采兒同房的女兒一眼,便回房脫衣睡下,越來心裏越是難受,淚水忍不住就從臉頰滾下來,林縛悄無聲息的進來也沒有在意到。

林縛望著月下君薰白皙臉頰上的濕痕,伸出手指在她臉上輕輕一抹,問道:“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