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家將兵力壓在西線,從婺源到淳安,不到兩百裏地,集結精銳兵力超過五萬,此外還有雜輔兵三四萬人。
在新安江上遊的塘塢集,便是浙西都督府行轅治所。
以塘塢集為中心,奢飛熊在外圍不到二十裏方圓的薑家集、齊溪、白際寨、落鳳山等地建造六座營壘,分駐三萬精銳,保持對北麵昱嶺關的攻勢。
從浙西進入徽州,地勢上給白際山、浮玉山脈天然阻隔。鄧愈以徽州城為中心,重兵塞昱嶺關等險塞、要隘。浙閩軍兵馬雖眾,戰力也強,但硬著頭皮打了半年,硬是不能打下徽南。
除塘塢集的浙西大營,奢飛熊在西邊百裏外的婺源縣也布有重兵兩萬餘人,保持對江西浮梁縣的攻勢。
奢家在西線的部署,雖說是集兵於一處,但利於對徽南、江西兩地同時用兵。無論哪一方向先打開缺口,都能夠讓浙閩大軍**,挺進中原,奪得大片膏腴之地。
行轅大堂裏,奢飛熊坐在四周圍著紅錦鍛的楠木公案之後,麵色沉鬱的聽諸將匯報昱嶺關的戰事。
“我再率人上去,昱嶺關骨頭再硬,也要將它啃下來。再戰不成,寧可都督削去我的將職,我絕無怨言!”王徽聲音激亢的要立軍令狀。
王徽原是會稽守將,降了奢家之後,也知道沒有退路,要想在晉安武將裏露出頭臉來,需要十分的賣力才成。這數月來打昱嶺關,都是王徽所部,消耗甚大,但好在奢飛熊都及時給他補足兵員,沒有借機削弱他的意思,令他心懷感激,越發想掙下克陷昱嶺關的首功。
昱嶺關不是從浙西進入徽南的唯一通道,王徽甚至費盡心思,從昱嶺關城的東側,辟出一條越山小徑,輸兵到昱嶺關城的北麵,對昱嶺關進行南北夾擊。但是不攻陷昱嶺關,大量的物資就無法從浙西往徽南輸送,更談不上攻打鄧愈重兵防守的徽州等城……
“王徽將軍盡心盡力,大家都有目所睹,”奢飛熊心情再壞,也要安慰為奢家盡心效力的將領,說道,“眼下緊要的是防備鄧愈從徽州支援昱嶺關。昱嶺關就三千守軍,再頑強,多耗些水磨工夫,也能攻陷下來,急躁不得……餘將軍、田將軍,你們也調派些人手,支援王徽將軍。因為部署,王徽將軍率部頂在前麵,但不能讓王徽將軍一人損兵折將,從今日起,你們各抽兩千精銳,交給王徽將軍統一轄製,輪番攻打昱嶺關!”奢飛熊如此吩咐浙閩嫡係餘文山等將,決定這時候將浙閩精銳壓上去攻打昱嶺關,婺源那邊也要加大壓力。
王徽自是感激不盡。
這時候門外通報長史田常過來了。
田常原為明州府兵備僉事兼兩浙提督府參軍事,早年暗投奢家,是兩浙郡兵在昌國中計覆滅的罪魁禍首,奢家得浙地之後,田常以都督府長史一職成為奢飛熊統禦浙地的重要助手,田氏也有多人出任要職。
奢飛熊在浙西領兵作戰,田常在會稽坐鎮,確保明州、會稽等地的糧秣源源不斷的走錢江輸供浙西數萬大軍征戰所用。
田常此時來塘塢集,諸將臉上都有疑色,不曉得他親自趕過來見大公子,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今日議事便到這裏,諸將都遵囑照辦就是……”奢飛熊將諸將遣走,讓人將田常請進來。
“都督,浙西戰事如何?”田常走進來作揖行禮,開門見山的問浙西戰況。
奢飛熊臉色如常的搖了搖頭,說道:“還需要幾日時間……”
“長淮軍大部、淮東軍已然動身北上勤王。除江寧守備軍外,在揚子江一線,朝廷能抽調的兵力僅東陽兵、長淮軍一部約萬餘人以及孟義山的寧海軍……”田常說道,“方家再次派人來問,都督走不走方家埠?”
奢飛熊臉色凝重,問田常:“方家可不可靠?”
“方振鶴與卑職私交二十載,心性相熟;他若給董原所用,瞞不過卑職的眼睛,”田常說道,“再者,都督派輕兵奪下方家埠後,大軍再跟進之,又能有什麽圈套?方振鶴能狠下心用方家百餘口人幫董原下套不成?”
“嗯,是這個理……”奢飛熊點了點頭。
從浙西東進,沿新安江-錢江而下,最為便捷。
從淳安沿江而下往東便是桐廬縣,桐廬縣位於江南岸,給奢家所奪,是奢家連接浙東、浙西兩地的要隘。
再往東是富陽縣,富陽縣在江北岸,是杭州的西南門戶之地,為董原屯兵堵奢家從東線北進的重鎮。在富陽縣北麵是臨水縣,也是奢家要從東線北進的必經之路,董原都派重兵防守。
除了富陽、臨水這一條北進路線外,在臨水縣西部,還存在一條可以北上的小徑。
這條小徑大體是從淳安縣沿著浮玉山東麓北進,不僅能繞過重兵防守的臨水縣,一直通到北麵的湖州府安吉縣,打下湖州府腹地;還能從安吉縣西南的浮玉山北麓穿過,奪千秋關進入徽州打鄧愈的腹後;或者奪獨鬆關進打徽州府北境的寧國縣。特別是獨鬆關,是從浙西北進入江寧的陸上要道。
這條路線險辟,但董原也非沒有防備,沿線置分水、印渚、方家埠、於潛等寨防守。同時這條路線有岔道與臨水縣相接,岔道交口就是田常嘴裏所說的方家埠,這是條路線的重中之重。
浙閩軍先手奪下方家埠,再出其不意的清除這條路線上的其他障礙也容易,就可以沿浮玉山東麓北進;但同樣的,要是方家埠給董原從臨水派兵奪回去,那先期深襲的浙閩軍就將成為甕中之鱉,退路給截斷,就將陷入異常凶險的境地。
在奢飛熊與田常在製定這個策略時,有兩個關鍵點。
一是要等到江東郡腹地兵力空虛,先期打入的浙閩軍精銳才能不受阻障的有大作為,才能將朝廷在南線的部署徹底打亂,減輕主力從正麵攻入的阻力。
二是要浙東對富陽等城大肆用兵,吸引董原的兵力,浙西則以方家埠為跳台,襲奪臨水。唯有打下臨水,才能確保浮玉山東麓這條路線的側翼安全,到時候甚至浙西兵馬主力都可以通過這條路往江東腹地輸送,一舉將元氏在江南的根基打爛掉!
東胡人再次破關入寇,陳芝虎給調去勤王了,長淮軍大部給調去勤王了,淮東軍也給調去勤王了——這也是浙閩軍向北突破的最佳時機——奢飛熊也曉得,再不打就沒有機會了。
不僅燕京能不能守住,不管崇觀帝能不能逃出來,或遷都江寧,或在江寧另立新帝,都將無法避免。在過去兩三年間,元氏為維持京畿命脈,從江南等地抽稅,支撐津海糧道的運轉,每年差不多要投入幾百萬兩的銀子。
一旦遷都或在江寧另立新帝,元氏還能掌握的資源都將以江寧為核心聚集。
除了北麵會有部分兵馬撤到南邊來,僅從津海糧道上每年節約下來的幾百萬兩銀子,就能夠讓江寧多養十幾萬的兵馬。
到那時候,浙閩就將困難重重。
“調蘇庭瞻集兵打富陽!”奢飛熊想了良久,終於是下定決心,簽署手令交給田常帶回去,“要蘇庭瞻用出十二分的力氣來!”
奢飛熊也無法再等,再過兩個月就是江南的雨季,浮玉山東麓的小徑在雨季將異常難行,說不定說到山洪或滑坡,整個小徑都會給中斷,必須要搶在雨季之前動手。
“是!”田常欣喜道,似乎能看到浙閩軍襲奪臨水,從浮玉山東麓北進,進入安吉、寧國後的情形!田常拿著奢飛熊的手令,當天就坐船沿新安江而下返回會稽,與在會稽早就準備妥當的蘇庭瞻會合。
十五日,奢家在浙東的水陸兵馬主力在主將蘇庭瞻等人的率領沿江西進,攻打富陽、杭州等城……
到這時,從婺源到淳安到富陽,奢家在浙西、浙東所布的十萬兵馬都全部調動起來,分三路同時攻打江西、徽州及杭州三地,憑借兵力上的優勢,卯足了勁要打出一個缺口來。
浙北河網密集,阻止不了奢家浙東水師的滲透,董原一臉憂愁的看著直逼杭州城下的戰船。雖說他在浙北還有四萬兵馬可以調用,但老卒不過萬餘人,其他多數都是去年秋後新募兵卒。由於糧價飛漲,市井間的城坊戶生活艱難。為穩定形勢,董原被迫從城坊戶裏招募兵員。此時雖說有助緩和糧價飛漲的矛盾,但也使得所募兵員素質較差。又缺乏兵甲,訓練也不足,這些新募之卒的戰鬥實在差強人意。
杭州城兵眾牆固,不怕有失,但富陽是小城,城池低矮,又臨著江邊,容易給奢家投入兵力。富陽雖有六千駐軍,但能不能抵抗住奢家兩萬兵馬的輪番攻打,這時候還很難說。
董原更沒有意識到在臨水縣的西線諸防寨裏,已經有人給奢家暗中收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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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這一天,袁立山率部投降、鬆山、寧津等遼西城寨盡數失陷,兩萬虜騎繞過臨渝關進入薊州、徹底圍困昌黎的消息傳到津海。
對津海諸人來說,最壞的預測給證實了——即使早有預料,林續文看過探馬冒著生命危險傳回來的信報,手腳也是頓時冰涼;黃錦年等人也是默然無語。
高宗庭更是恨得無言以對,他與督師數年心血,幾乎是一夜之間就給敗光,叫他心頭如何好受。恨不能將信報扯碎,扔到郝宗成、張協、張希泯等人的臉上,要他們睜眼看看這血淋淋的事實。
“是不是派人去島上請林製置使過來議事,”黃錦年說道,“算日程,淮東軍也該到渤海口了吧?”如今在津海的黃錦年也僅能將淮東軍當成救命稻草來抓。
林續文點點頭說是,雖說高宗庭也在這邊,但高宗庭不能算林縛的嫡係,派人去找林縛留在津海城裏聯絡的孫尚望,要孫尚望派人去津衛島請林縛過來議事。
過了一個多時辰,孫尚望才去而複返,手裏拿著一封書信回來,卻未見林縛的蹤跡。
“林製置使呢?”黃錦年沒看到林縛的人,看到孫尚望拿到一封書信過來,心頭咯噔一下,顧不得體統,上前抓住他的手,問道,“林製置使呢?”
“我家大人昨日有事離開津衛島,興許三五日就會返回,事出倉促,沒來得跟林大人、黃大人說一聲,”孫尚望深吸了一口氣,他也剛剛才知道林縛昨日秘密離開津海,為了掩人耳目,甚至將“林政君號”停在津衛島上,他將手裏的信函交給林續文,“這是我家大人留給林大人的信!”
林續文一時間琢磨不透林縛的用意,將信將疑的將信拆開——
高宗庭不用看信,這時候已能將一切都全然了悟在心,心裏駭然:林縛為行聲東擊西之策,以勤王為幌子,甚至不惜欺君,將包括朝中諸臣在內的所有人都欺騙了一個遍!
林縛便是犯下欺君大罪,誰能奈何得了他?
高宗庭又想笑又想哭,也不管林續文正在讀信,拍著大腿徑直走出官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