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就在嬰兒床旁的角桌上簽署了《淮東製置使司禁東大洋疆海商民貿易、漁獵告令》,用的是淮東自產的炭筆。

比林縛最初時拿一頭燒焦的木條作炭筆不同,林縛此時所用的炭筆,倒稱得上真正的鉛筆了。用來兩個中間刻槽的木條膠合在一起,形成中央帶孔管的木筆,往孔管裏灌入混合鬆煙等物的墨膠,陰幹凝固就製成炭筆。

比起石墨粉製芯的鉛筆,淮東所製炭筆,還較為原始跟簡陋,成本也要高許多。但比起傳統的毛筆加墨硯的書寫方式,炭筆要簡便得多,也要廉價得多。不過相比較後世的鉛筆,淮東所產的炭筆,筆芯是用膠墨製成,不容易擦拭。

對這時候需要繪製圖樣的匠師們來說,炭筆的發明更稱得上福音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雖說林縛的諸多行為,在其他人眼裏,是那樣的離經叛背、不可饒恕,但在淮東軍司內部以及淮東軍司所辦的各個學堂裏,炭筆以及醮寫筆倒是很方便的就推廣開來。

雖然林夢得、秦承祖等人還習慣用毛筆書寫,但是他們習慣或者說早就認同林縛追求“有效、快速、廉價”的宗旨,也容易接受體現這一宗旨而出現的新事物。

淮東基業草創,林縛也是盡可能的任用跟提拔對淮東有認同感的官員跟將領,除了利益之外,認同感跟歸宿感,都是產生凝聚力的基礎。

這禁海令不僅對淮東沿海地區有效,還要通告虞東、海虞、金湖、嘉善、杭州等府縣及寧王府、總督府,軍情司總共印製了好幾十份,林縛要一一簽署。

林縛一邊簽字,宋佳在旁幫著蓋印章,隨後還要拿去加蓋淮東軍司的鑄銅大印,才算正式生效。

秦承祖則俯著身子,樂嗬嗬的拿染了霜白的長胡子逗小床上的嬰兒。卷兒尷尬的站在一邊,不曉得要如何應付這個場麵。

宋佳一邊幫著蓋印章,一邊心裏暗道:誰能想到如此重要的一份令函,竟然在嬰兒房裏簽署,無論是林縛還是秦承祖,從他們的臉上都看不出要打大戰的樣子。

“相公也真是的,淮東新造大船是那麽緊要的一樁事,怎可以隨隨便便的賜名?”

宋佳聽到剛坐滿月子的顧君薰在門外跟別人在說話,顯然是剛知道林縛拿長女閨名給試航新船命名的事情。

緊接著顧盈袖的聲音傳進來:“聽說孫大人跟胡大人在場,也奇怪了,他們怎麽就不勸一勸,就縱容他?”轉而又笑道,“不過說來這丫頭真是好福氣,將來也是一個嬌生慣養的主!”

說著話,顧盈袖與顧君薰推門走了進來,先看到坐在角幾旁簽寫文件的林縛,顧盈袖問道:“你時候怎麽在這裏?”顧君薰則埋怨道,“哪有將女孩子閨名寫到船頭上的道理啊,淮東在別人眼裏本來就不受待見,不曉得還要惹多少閑語碎語!”待抱怨過,才看到秦承祖站在角落裏逗嬰兒,忙斂身行禮道,“秦先生也在這裏啊!妾身見過秦先生。”

秦承祖笑著說道:“大人喜愛小小姐,拿小小姐的閨名賜給新船,也是對新船寄予厚望……”給顧君薰回了一禮,嬰兒交給卷兒照應。

顧君薰剛才隻看到宋佳在場,說話也就隨便了些,給秦承祖這麽一說,她的臉倒紅了起來,覺得剛才說話太不檢點。

顧盈袖站在一旁,給秦承祖行了一禮,倒沒有說什麽。

這內宅倒沒有什麽不和諧的,柳月兒也是好與人相處的性子,小蠻有蘇湄壓著,掀不起什麽風浪來。隻是顧君薰頭胎生了女兒,難保有些人不知輕重、心裏生出什麽妄想來,反而是樁麻煩事。

林縛拿剛生下來的女兒的閨名賜給新船,無疑也表明了態度,就少了些惹人心煩的麻煩。

林縛將簽署好的告令交給秦承祖,跟薰娘、盈袖說道:“這份告令簽下,我明天就去嵊泗,家裏還要你們多照應!”也沒有解釋他為什麽要拿女兒的閨名賜給新船,男尊女卑本就是男權社會最頑固的傳統,他再離經叛道,也隻能悄無聲息的做些小動作。

秦承祖、孫敬軒、胡致庸他們沒有反對,心思是放在那個不能示人的“小公主號”船名上。

“這麽快就又要走?”顧君薰詫異的問道,她守著婦道人家本份,平時也不問軍國大事,這些年感覺到局勢漸緊又要打仗,但也沒有想到會這麽快,林縛回崇州歇下來,到今天才整一個月的時間,她總以為即使要掀起戰事,總也要等秋糧收割結束之後。

“沒有辦法,事事總不能照著我們這邊的節奏來進行!”林縛說道,又與秦承祖說道,“你等會兒去見甄家特使時,請他到山上來喝杯水酒,我就不特地派人去請了。”

“好咧。”秦承祖應了一聲,就先告辭離開。

***

當甄封與三千海陽郡兵給林縛放回高麗,就注定甄氏與高麗當權派左靖等人之間的相互猜忌及隔閡無法消弭。

為了避免半島陷入動蕩,在東胡人的壓製下,左靖選擇忍讓,恢複甄封海陽郡督的官位,但在海陽郡的北麵以及東麵的山南郡不斷的加派兵力,防備甄封會有什麽異動。

甄封也是給趕上架的鴨子,政/治鬥爭的殘酷跟血腥,讓他不敢放棄警惕,也不敢寄望能與左靖等當權派有和解的可能。

此段時間來,高麗國內矛盾重重,以左靖為首的當權派向東胡人卑躬屈膝,拚命壓榨國內,以滿足東胡人各種苛刻要求,引起民眾的普遍不滿,小規模的動亂頻起。

雖說幾次動亂都給很快平息下去,卻讓甄封看到有取而代之的機會。

甄氏首先要割據海陽自立,然後才談得上取代高麗王室統治高麗半島。

海陽雖然是高麗國內丁口最多的一郡,但西歸浦之敗,海陽郡受挫極重。雖有三千郡兵隨甄封一起給林縛釋放,但林縛隻會他們一些破槍殘矛帶回國內,跟兵甲精良沾不上邊。甄氏要謀取割據海陽自立,首先就需要大量的兵甲軍械來裝備忠於甄氏的海陽郡兵,郡兵規模還要不斷的擴大。

與北九州島的佐賀氏、近鄉氏,東州都督府的遲氏以及儋羅島的李氏一樣,向淮東尋求支援,成為甄氏唯一的選擇。

與甄氏的合作,海東行營無法拿主意,甄封派其次子甄明仕秘密出使淮東,直接與淮東軍司洽談兩家合作的事誼。

海陽郡的情況與淮東相似,境內大多是近海平原,土地肥沃、丁口繁多,缺少煤鐵等資料。雖然海陽郡的土地開發程度遠不能跟平江府、維揚府相比,比淮東也要差些,但在高麗國內屬於核心產糧區。

人丁、糧食與鐵,是當世戰事最核心的三種資源。

海陽郡有六十萬丁口,差不多占了高麗九郡的兩成還多,產糧多,但缺鐵。在淮東為主導的海東商路,本州島、九州島的煤鐵資源自然是優先流入淮東,再說海陽也缺乏將煤鐵煉成精良兵甲的能力。所以甄氏急需從淮東購入大量的精良兵甲。

淮東與甄氏合作,恰恰能從海陽獲得淮東緊缺的米糧。比起從海陽引進大量的米糧,林縛更希望看到甄氏在海陽謀求自立,消弱高麗王室力量的同時,也能牽製高麗國更多的軍事力量,能削弱高麗水軍對津海糧道的騷擾。

雙方自然是一拍即合,當即簽署三十萬石粳米換十營步卒兵甲的密約。

甄氏希望淮東能提前將兵甲交付給海陽,林縛也很好說話的答應下來。

三十萬石粳米,比整個海陽郡上繳高麗王室的稅糧還要多,甄氏總要在有足夠的戰力支撐,才會有底氣公然的截下稅糧留為己用。

甄封次子甄明仕與隨扈將作為特使秘密留在崇州,以促雙方合作之事;也有作為質子留居崇州的意思。

有以海陽的三十萬石米糧打底,林縛預計每年能從海東地區運來六十到八十萬石米糧來彌補淮東的不足。

當然了,要從海東地區運入這麽多米糧,還要從海東地區運入大量的煤、鐵、獸皮、獸筋、木料、海鹽、銅、銀等物資,淮東也不能白搶人家的,要拿價值相當的大量資源進行交換。

淮東的兵甲雖好,但產量有限,更多的要保證淮東軍司自身的需求。生絲、茶葉、蔗糖以及瓷器,都是淮東富足而海東地區稀缺、又受上層社會追捧的物資。

隻是整個海東地區的丁口也就一千餘萬,市場容量有限,唯有襲斷貿易,才能有更高額的利潤可得。

哪怕是為了壟斷對海東地區的貿易,淮東也必須在近期內對東海進行殘酷而血腥的封航,杜絕浙閩海商出海的可能。

若是能將奢家徹底封鎖在內陸,淮東的海船將能將夷洲、琉求以及南洋地區延伸,將能獲得更充足的資源。

淮東地區的資源畢竟是太稀缺了些。

也恰恰是有海陽三十萬石米糧打底,使有林縛有底氣這時候就與奢家開始進行殘酷而血腥的東海軍事競爭!